在太原坪的山丘上向西瞭望，会遥想着百余年前一大批红色行走者，从弋阳湖塘，横峰葛源，到上饶茗洋、望仙，这西东官道上有过无数往来。
从广信区枫岭头镇驱车320国道，往司铺方向绕一段回头路才拐得进刘家村的太原坪。此行，我们为另一种红。
卫星导航图上，俯瞰的太原坪，像一只巨龟正朝北翘望。桥家水库与桃树岩水库在龟身两侧蓄水，延伸的陆地是龟脚划行，隆起的绿色丘陵，褐色山谷、山道，组成龟背图纹。
龟在传说中是灵物，龟纹蕴意着深层次的天地人关联，晨峰家庭生态农场几间屋舍建在龟头仰高点，令人遐想：这风水宝地上结出果是怎样盛况？要被这灵龟背送去哪处仙家之宴？
车子在入口处的小山坡停下，等待友人汇聚。飞鸟越过人群头顶，越过松树枝头，消失在空濛天幕。靠近林子，入眼尽是杉松，枝条半绿半黄。踩向松针，久违的松软从鞋底一下把我带穿越回幼年生活的故乡林场：松枝上那些俏立的小圆锥体，从青绿转浅灰，鳞片慢慢被秋风吹绽，吹成一座座峰塔。
熟透的松果鳞片绽开，开始呆不住枝头。它们蠢蠢欲动。只待一场秋雨，或一阵秋风，甚是一群飞鸟的扑腾，便借机滚落大地。谁也不知道这些小峰塔们是想归落大地探秘，还是想追逐远方？它们躺在地上，逐渐棕褐，慢慢黑灰，日日被泥土、落叶掩盖，埋成新的种子。
小时候，喜欢捡这黒褐松果当柴，比焦黄松针、杉枝耐烧。中年后，偶至林间，总要在松针堆里捡一颗刚落地的峰塔。若鳞片完好，一定是小心翼翼带回书房，摆上桌，与茶盏、笔墨经年为伴。几年前在司铺采风捡的那颗，一直就在案头。
太原坪幽静，质朴，因了导航图上那灵龟具象，平白添出番神秘来。筲箕山头在林间忽隐忽现，也像探头探脑的龟。
远望桥家水库，正是枯水期。滩涂裸露，低处一片淡黄棕。蒲草贴在芒草之后，毛茸茸。灰白，淡紫的狼尾草轻摇，像一丛丛优雅舞动的美人。水边还有更高一点的榉，杉，叫不出名的杂树。色彩层次分明，太适合写生入画。
鱼，虫，草，木都开始进入休眠期了吧？却让这片滩涂成为适合席坐品茗，适合温馨野营，适合撒野奔跑的场地。可我们的车子没有停下，车队持续挺进，只为一睹太原坪深处“红美人”风采。
剥去外衣的“红美人”早已娇滴滴躺开，湿润润的身体在初冬晨光里微微轻颤，微微地“黄”，微微地泛红。男人喉结滚动，舔唇饥渴，女人眼红耳热，垂涎欲滴。一通亲嗅，一番吮吸，一阵猛干......抹净嘴，畅快淋漓。这场面实在欲。可此“美人”，非彼美人也。
一万七千多棵！足足三百亩！数也数不过来的柑橘正红红黄黄垂挂枝头，真是人在橘间走，沁染满身香。这果子更贴近橙，果皮光滑而薄，几乎没有寻常柑橘的橘络，瓤衣柔若无骨，果肉入口即化，巨适合无牙的老少，插根吸管就能吮吸果汁。刚采摘下来的瓢瓤，是豆蔻少女般的清爽酸甜。搁几日，果瓤微妙变化，不是甜腻腻的嫔妃，是端庄冷静的皇后味。
“美人”这词出自《楚辞·离骚》，指美丽的女子，或品德美好的人，现代人也昵称亲密朋友或恋人为美人。“红美人”这称呼，在我脑中即刻浮现的是中国四大美女之杨玉环，她资质丰艳，天挺歌舞。可美人终究只嫔妃。“果冻橙”才大气。《说文》中：“媛，美女也，人所援也。从女，从爰，爰，于也。”《诗经》有曰：“邦之媛兮！”就是“倾国倾城的美女”。爱媛果冻橙更是名门闺秀，是倾国倾城，是母仪天下那大气势。太原坪这爱媛28号，须是堂前妻，非那檐下妾。
农场一群白鹅大摇大摆走出，脖子伸得老长，侧眼瞅人的模样睥睨天下。我走近逗群鹅：横峰的鹅，可名声在外。风中隐约炊烟，众人溺迷采橘，终不得时间去水边缓行，倒为下次相聚留了良机。橘园旁，蛇根泽兰妖妍，藿香蓟淡雅，迎风相送。临别前，女友采了一大捧野菊，馥郁馨香。
红橘垂挂太原坪深处，更远的地方，金黄稻谷也已装袋成米、进缸成酒。我认识的很多横峰人，从不写云外之景，不歌心中之志，不寻追奢华诗意。他们进山开荒，种果种粮，养鹅养猪，把时间与心分给劳作。他们低调深耕，把好品质的粮食果蔬、家禽酒水送上桌，他们才觉得人生值得。
横峰似乎从来没有寒冬凛冽，所有冷意都能被这红土地上的人们悄无声息转化成暖。恰如他们在这太原坪上的创新，用他们自爱的节奏，匍匐前行。而我们与横峰的交集，从来悠长，绵密。
(2023年第34期总第48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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