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兄弟姊妹有20多个，今天说说这位，是我二姑家的儿子。
表哥有姐姐。她是我大姑家的，从小我二姑抱养，洛宁人说”外甥女随姨”，亲近。我和表哥刚刚记事，她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表哥，老远老远的外地抱养的。二姑父领表哥时，坐过轮船。直到今天，我们洛河里看不到轮船，更不用说坐了。听说这几年，故县水库、滨河游园、永宁湖有游船。表哥老家的人口多，一家人窝在一眼浅浅的窑洞。二姑个子高，有力气，是养猪的好把式。二姑父是木匠，经常搞副业。表姐勤快。当时，比起左邻右舍，二姑一家还是叫人眼馋的。
小时候，可能没有婴幼儿奶粉、麦乳精，或许有可没有办法买。二姑一家就买来好多炼乳，买一次白糖就是一半斗。半斗，粮食容器，可装粮食25斤。供养表哥，靠的就是这炼乳和白糖。那时候，普通百姓要买一块肥皂、一匣火柴、或者一啤酒瓶那么多的煤油，就得看、看够供销社人员（售货员、营业员）的脸色。一块肥皂，把一条肥皂用刀子从中间切开，分成两块，一块一块分开卖。一匣火柴，一匣就是一盒，一包火柴10匣，一匣火柴2分钱，走遍全国一个价。至于买粮库的粮食、大供销社的布匹，普通百姓还要手持粮票、布证，钱还是不能少。那粮票、布证也不是你想要就有的。直到前年，聊天时，表哥还记得那一次一次的一半斗白糖。二姑养猪，上过县光荣榜，县里奖励过一袋尿素。拿尿素，大队用了，可那是二姑家、我们亲戚、他们大队的光荣！
记忆中，表哥就和我们一起玩耍，从小就在我们河南省洛宁县生活。轮到我们学着扳着手指、脚趾数数，都是自己的家长教呢。我二姑家的那个几千口人的大村子也没有学前班，现在叫幼儿园，有一段时间叫育红班。我和表哥互相数着对方的手指和脚趾。不知怎么，我们总是数不对，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就是数不到一块儿。怎么了？多年后，我终于解开，表哥的右脚多一个脚趾。就是现在，大热天，表哥还是穿着布鞋，把脚趾包在鞋里。
初中没念完，表哥不爱读书，不上学了。表哥真的比我会玩，一群小伙伴在附近几个村子疯转。偷狗娃，摘柿子，逮兔子，捉鸟，河滩翻螃蟹，上山打板栗，这些真的比念书听讲有趣多了。我们那里，村子紧，人口稠，南山出口到洛河滩，15里地，有8个村子。三里五村，几乎家家有亲戚，自然大人孩子都有拉扯。这时，我在洛宁县城读高中。一天中午，表哥到学校找我。我急忙把他领到食堂吃饭。那食堂，叫国营回民食堂，就在洛宁县政府的对面，里面的东西比起我们学校的食堂要好。我们在那里吃了两碗面条。一碗面条，是两毛二分钱，要是有粮票就是二两粮票加一毛七分。饭后，表哥说，他得回去，叫我借给他五块钱。还说，他原来拿了十五块钱，在洛宁县汽车站和摆棋摊的人玩耍输了五毛钱。掏了五块钱，找回来的四块五毛钱叫小偷偷走了。我会意，表哥是要回老家的。客车从洛宁县城到我们村，四毛五分，45里。客车从洛宁县城到我二姑家那个村子，四毛钱，40里。他拿着十五块钱，按着一里路一分钱估计，那要有多远的路呢。我连忙到学校，找到老师，借口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借了五块钱。《现代汉语词典》，是四块五毛钱一本。我们一个学期的学杂费、书本费一共是十一块五毛钱，就这还是全校高中最贵的。表哥临走，对我说，回去不要对我舅说，就是不要告诉我的爸爸。
其实，我们上小学时，表哥的哥哥是来找过的，二姑不让认。介绍表哥来的人就是二姑的近邻居，他在三门峡工厂上班，老婆儿女就在二姑家不到30米远。当时，谎称是把表哥送到三门峡那里的市区的。表哥返回后，二姑把表哥老家的来信、信封用一个布包包得严严实实，拿到几里外的我家，叫我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给她听。二姑和二姑父不识字，爸爸和妈妈只是读了几年书。我纳闷：表姐和表姐夫识字呀，怎么不拿去叫他们读给她听呢，再说还在一个村子里。表姐夫读了一段高中，大字写得洒脱（那啥叫书法）。人家过红白事时表姐夫一般坐在库房。能写会算，在农村，那时就是精明人。这样，我知道，表哥的老家是江苏省无锡的一个村庄。
得知表哥和老家的来往（那可真不是我说给他们的），二姑和爸爸商量再三，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给表哥找下媳妇儿。有了媳妇儿，就能把表哥心拴住，拴在我们河南省洛宁县。我的长辈和我们这个年纪的，有一种观念，成家就要对起家人，对起对方的娘家人，要不，遭人唾骂，人前抬不起头。常言说，说媳妇儿夸富贵，办喜事儿告艰难。表姐家人口大。二姑父害高血压，五年了，挣不来钱，还要吃药。表哥还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家里的瓦房刚刚盖好。哪里有钱为表哥说媳妇儿？可事不宜迟。二姑能借就借，不能借就贷，贷，高利贷。表哥十九岁就借的婚。
有一年过年，表哥表嫂来了。同龄的另一个表姐也来了。表哥结婚时，我的这个表姐来，行过礼，和表嫂有一面之缘。而这个表姐是当年结的婚。她们两个说得投缘，表嫂就说非叫表姐到她家玩。表姐前脚刚走，表哥就朝表嫂吼起来：“你叫人家去、去、去咱家！你知道人家结婚咱出礼没有？你知道人家今天拿咱的礼没有？”表嫂气得脸发紫，一言不发。我解释，这个表姐结婚时，二姑是去行过礼的。表哥的气色才慢慢消了。这一时期，表哥的贪玩被家里的负担挤兑掉的不少。
二姑下世快有20年了。2003年，我家装的固定电话，表哥家还没有，手机还没有走到我们乡下，大哥大还没有见过。过年时，联通公司有春节长途优惠包活动，10元话费可以打平时100元话费的电话。表哥表嫂来了。我说，长途电话费用不完，叫他只管往江苏老家打电话。我们河南省洛宁县有个风俗，抱养的孩子、入赘的女婿，一旦两层老人下世，完成活养死葬的义务，举家回迁还是受欢迎的。表哥往老家江苏打了几分钟，就被表嫂呵斥，停了下来。任凭我再三劝说，表哥也不打电话了。
表哥结婚用的有的就是高利贷。在我们村有一宗，60元。贷主催紧了，二姑就想法还了，连本带利。表哥呢，也还了这一本。贷主违心收了两次，没有凭据。表哥结婚第二年，二姑父不在了。他们家的日子更显得紧巴。可这时间，改革开放的骄阳正炙烤着长江三角洲，在上海、苏州、无锡、常州、镇江、南京一线，乡镇企业正沿着那个低个头、婆娘脸的设计者思路疯长。我们河南省洛宁人还是靠着抠掐那几亩地养活一家老小。
刚强，艰难，交织着。表哥和表嫂，一下子从原来家里的老末儿变成顶梁柱，千斤担真的压在肩上。争吵，难免。还没有表侄永康呢。表嫂真的，一时想不开，竟然选择轻生。他们家在丘陵，陡崖就在20米远处。跳崖，人下去，哪有活命？到了崖头，兴许害怕，兴许牵挂活着的亲娘，兴许心存一线希望，表嫂就从崖头溜了下去。受伤了，表嫂住进洛宁县人民医院，和表哥的争吵还是没有休止符。表哥不见了，二姑和表嫂扔在医院。二姑用人力车把治疗好的表嫂拉回来。一下子，几个月，表哥不见面，二姑不着急，自己没有电话，别处有了。表嫂不闹了，她的哥哥来到我家，央求我爸爸出面把表哥找回来。 表哥趁机到无锡，找活干的。表哥回来了，自己回来的，可表嫂那一溜溜出了记号：腰没有原来挺得那么直，走路时右腿没有原来那么利索。
表嫂连生三个男孩，其中一个还长到两岁多，可惜……二姑发愁了，本村里亲戚家尽力搜寻药方。结婚第八年，有了第四个，男孩，全家可算有了盼头儿。孩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永康。无锡来了三个亲人，为了孩子过满月，临走留下800元钱。表哥用这钱买了一个黑白电视机。当时我们洛宁人用的都是北京牌黑白电视机，14英寸，480元一个。
表哥萌发全家回无锡，不是一天，也不是一次，可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们河南省洛宁县。二姑央求表嫂的近份儿年轻媳妇儿们劝说，现在叫闺蜜什么的。二姑再央求到表嫂的娘家叔叔，请人家讲解老年人巴望儿女的心情（当然是表面上说表嫂的妈妈想念女儿了）。表嫂铁了心，表哥松了劲，二姑讲给我爸爸妈妈。又过了十几年，无锡县改制成锡山县，锡山县升格到锡山区。拆迁，又一次牵动着表哥的心，补偿款（要说表哥按照法律规定，真的该有）和市民待遇加上高楼大厦真的叫我也难平心静气。好在，钱在表嫂手里捏着，表哥只有一个月的生活费。再说永康已经是成人，好像对镜里风景不怎么感兴趣。表哥发愁，拗不过表嫂，说不动儿子，不到50岁的人，头发愁白了，白完了，只能永远是河南省洛宁县人了。表嫂是去过无锡的。那边，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加上嫂子、姐夫、侄儿侄女、甥男甥女，不小的亲友圈。人多嘴杂。再说，我们洛宁县穷，表嫂总觉得冷落，更是想起家里的好。表嫂上过高中，高中就在我们公社所在的村子几里路远。那高中，曾经办得有模有样，现在当然没有了。
表哥2011年扒掉土坯瓦房，盖成四间平房，随后把厢房、围墙、厨房、大门收拾停当。除了庄稼，表哥跟着本家叔叔学的泥水匠。性子急，争强，表哥在河南、山西、陕西、江苏、青海、新疆等地建筑队都干过，主要是砌墙。可忙忙碌碌、一年难得一见的表哥一家好像日子一直不那么宽裕。
2008年秋后，表哥回来，叫我去江苏工厂打工，说是第一个月1100，第二个月后是1700。年后，表哥打电话，叫我的两个表姐各自借给我300元，帮我动身。我们在这里，在一个房间住了五年多。我觉得这时期表哥的经济才起步，才积蓄。2012年，我在江苏住院25天和休养期间，是表哥和表侄在这里当的护理员。
二姑下世时，刚刚推行火化，群众看重土葬。我、大表姐、二表姐商量着行礼。结果，我是娘家人，50元。大表姐是外甥女，100元。二表姐是女儿，30元。
二姑临近下世，反反复复交代不叫我和表哥断绝交道。现在，表侄永康都20多岁了，结了婚，有了小孩。我想，二姑要是知道这一切，也会满意的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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