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龙新春 首发 / 狐说天下
每隔一个月，我都要从县城回乡下看望老父亲。而我每次看到父亲右小腿上那块铜钱大的伤疤，一种愧疚之情便会在心里慢慢散开。
我出生于湖南邵东农村。今天的邵东县是湖南经济强县，可在我小的时候并不富裕。我从小就记得，人们累死累活，却依然为钱发愁。父母对我们兄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要发狠读书，只有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才会有出息。
为给我们三兄妹挣学费，父亲和母亲想方设法挣钱，作田，喂猪，放塘，听到哪里有挑红砖、打土方、打钢球这些可以出力气的活儿，就会费尽口舌甚至是“死皮赖脸”地去争取。可不争气的我，高三那年还是差3分落了榜。看着父母劳累不堪的样子，我对父亲说我不想再读书了，未曾想脾气一向甚好的父亲却给了我一记耳光。
打完我，父亲别过头，伤心落泪了。
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是啊，他希望我不要像他一样一辈子在农村吃苦。为了送我们兄妹仨读书，他和母亲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忍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可我却因为遭遇挫折，竟然丧失志气，怎么不会让他伤心呢。
父亲那一记耳光让我清醒过来，我决心重整旗鼓再战。然而，复读的日子是苦涩的。我选择把头深深地埋进书堆里。月底我会悄悄地回家拿一个月的生活费，又静静地回到学校。
一个周末的中午，我比以往提早了一点回到家，只见母亲一个人在家，我问母亲，“妈，我爸去哪儿了? ”
“他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拿生活费，到一个远房亲戚家要挑红砖的工钱去了。”母亲告诉我。
一会儿，母亲又说： “他这几天给亲戚家挑红砖，每天有四五块钱呢。”
母亲心满意足的样子使我心酸，我回到屋里呆在桌子边默默看书。
一个小时后，饭菜都凉了，父亲还没有回来。
“咋还没回来呢? 是不是钱没拿到?”母亲焦急地搓着手朝门外望过来望过去，“新保儿，你在家看书，我去看看你父亲咋了。”
母亲走了出去。又过了一个小时父母都没回来，我开始担心起来。亲戚家距这里不过一里路，怎么会这么久呢?
我得去看看。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走出了家门。
大约走了五分钟，到了一个拐弯处，突然我听到父亲愤怒的声音，我慌忙藏到一棵大柳树后偷听起来。
“那个混帐东西，原来说好了等新保儿回家拿生活费就给工钱，但今天我去了却说没钱。
“听到这话我一肚子火就上来了，这是我的血汗钱，是我拿来给新保儿作生活费的，今天不给也得给! 他看我的态度很'蛮’ ，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钱放在一块红砖上说，'给你那个没用的儿子吧’，说完就把砖扔过来砸在了我的腿上。” 父亲边说边由母亲搀着走进了拐弯处，向我这边走了过来。我看见父亲的右小腿上正淌着血，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渗进脚下的土地。
“父亲! ”我很想马上冲过去，但我没有这样做。
“回去千万不要告诉新保儿。他问起来就说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石头。只要今年他能考上，我流点血算什么? 就是死了也值得!”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我躲在树后没有出来，一直看着父亲在母亲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走回了家。血滴在土里很快就看不见了，而它在我灵魂里却凝固成了一条殷红的血路！
大学毕业后，我放弃在外地工作的机会，选择到距离老家不远的县城工作。我希望自己能照顾到家里。
从我参加工作拿工资开始，我就劝父亲少做点事，然而父亲每次都会对我说，“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你弟妹还要读书，你也要结婚买房子，需要很多钱。我现在还动得，哪能不做事。”他不仅闲不着，相比以前，更忙碌了。
妹妹毕业后，我们一再要求父亲不要再作田放塘，父亲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等我们离开家，又依然故我。
2008年，我在县城购买了新房，我想把父母接到家里一起住，但对于我的房子，父亲如同来去匆匆的过客。我和妻女生日的时候他总会早早地来，吃了中饭后又急匆匆地赶回去，从不在我家住一夜。他总说，我的负担重，孙女要读书。他怕自己增添我的负担。
直到近些年，因为母亲不是在深圳给妹妹带小孩，就是替我守着在县城一中读书的女儿，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父亲才减轻劳动。
2014年，在我和妹妹的强烈要求下，父亲终于不再承包放了19年的鱼塘。2015年种的稻田也由5亩减到2亩，到2018年减到0.8亩。对这块位于家门口的水田，无论我们怎么劝说，父亲就是坚持要耕种。他的理由很充分，说城里卖的粮食都是农药堆出来的，只有自己种的吃了才放心。他要留着这块田种稻谷给儿女们吃。
2018年，父亲因结石做微创手术，住院及在我家共计半个月，每天都唠叨着要回去。他放不下田里的稻子，地里的西瓜，家里的母鸡。看到强留使他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我只得送他回去。我能做的是，尽量多回去看他。
岁月若驰，今天的我己步入中年，女儿上高中了，父亲也变老了，我越来越理解父亲当年望子成龙的心情。每次回乡下老家看到父亲忙上忙下，还有他右小腿上的那块伤疤，往事总会一幕幕浮现眼前。我真希望自己能拽住时光，让它慢点儿走。
父亲啊，您为儿女操劳一辈子，是您用血汗浇灌我们的生命之花，儿女希望您慢点儿变老，让我们有足够时间报答您。
本文编辑：令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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