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文：湛蓝
成都地处盆地，日照偏少，晴天如年。
二月最后一个周末，天气一扫往日的阴霾，阳光穿透云层如瀑倾泻于盆地。
午饭后，像赴一场约会，穿得舒舒气气出门晒太阳。
走过一条复古的长街，走过利通大桥，就是东坡休闲广场。广场的草坪上，早已搭起五颜六色的帐篷，铺了色彩缤纷的地垫，架起了各式各样的秋千。帐篷里、地垫和秋千上的人在剥水果，嗑瓜子，耍手机，看书，躺着晒太阳。更有甚者带了便携式茶桌和茶器，坐在草坪上饮茶摆龙门阵。
小贩推着餐车绕着广场叫卖凉面凉粉凉皮狼牙土豆，随叫随停。老式的爆米花机漫不经意转着。孩童在环河路上骑车飞奔，头发被风吹得竖起。婴儿在地垫上爬来爬去。年轻的情侣牵着宠物狗，并肩坐在花坛边喁喁私语。
疗愈，懒散，庸碌的画面，恐怕举世无两。
平常，我都习惯沿环河路去体育公园绿道。今天，我走的东坡路。
行至东坡路与浪琴湾接壤的地方，那里正在维修马路。一台压路机停在路上，两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站在车尾轻声说着话。绿化带与林荫道之间隔着雕刻有大朵祥云的石栏杆，栏下停了一辆电动车。等我走过电动车，发现地上还有一个人。他也戴着黄色安全帽，盘着腿坐在地上，抄着手，背靠石栏杆歪着脖子午睡。我不由放轻了脚步。走过他身边，仔细打量他，灰色的免洗布上衣，肩背上不知何时拉出一长条不规则的口子，衣服下半部分全是干了的泥土。裤子左膝盖侧也破了一个洞，尘土已经掩盖了布料本来的颜色。一只露出前半截的解放鞋，上面也布满了尘土，另一只鞋只见鞋底，胶齿清晰。唯一裸露在空气里的是他的脸。脸是饱经日晒的古铜色，从侧面可见半条浓眉如卧蚕。他看上去估摸四五十岁。当真是天当被盖，地为睡榻，可惜这不是草原，地上没有草的柔软。石栏杆和冬青树替他遮挡了绝大部分阳光，没遮挡住的阳光流泻在太阳帽顶，帽顶色泽更鲜明。几米开外，一树白色的早樱花在明媚的春阳下显得茫茫的粉粉的。我想，他的梦一定特别香甜。
我没多作停留，继续往绿道走。
可我的后脑勺像长了一双眼睛，心神自作主张留在了那个画面上。虽然阳光明媚，但春寒料峭。坐在地上，背靠石栏，寒凉透骨，年轻时不警觉，稍微年长一些，毛病就出来了。
我默问，该有多累了，这样也能酣睡？没人作答。
我尽量用一个站得住的理由说服澎湃的心潮。是纳税人的银子和农民工的汗水共同维持着城市机器的运转，种地的用汗滴跟土地交换粮食，不种地的就用汗水和劳动赚取买粮食的银子，天经地义。不论人类社会发展到多高的阶段，总有分工，总需要人去从事最脏最累最危险和最艰苦的工作。
是吧，姑且不说谁高尚或平凡，也不说谁布施或收获，每个人都在尽心尽力做着分内之事，这是最基本的在世热情。做好分内之事，这就够了。
东坡路沿途高楼林立，绿化带常年绿意盎然，这座雪山下的花园城市舒适而安逸，双向四车道的马路上，车流不息。正是为了让城市之舟畅行无碍，城建工人才赶工，那个陌生的工人才会坐在地上午睡。我只能轻声祈祷，司机先生们司机女士们，请不要鸣笛，放慢车速，让那个工人多睡片刻。
我捂着心，一步步走远，那个午睡的影像却挥之不去。
2022年2月27日于成都
*湛蓝，爱独处，在袅袅茶香中享受自处的宁静。久居成都，骨子里透着这座城市一样的休闲气质。喜欢一个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对真我的认知。出版有散文集《樱花树下睡莲满缸》《我的月光》。
（湛蓝散文集，湛蓝的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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