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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撄旸》 第十五章 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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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7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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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覆没

  李衍是一名氐族轻骑斥候,他从军三年,具有侦察骑兵的一切素养,良好的视野和洞察力,忠诚果敢。他在两里外开始观察鲜卑人的队伍,没有再逼近去惊动对方,敌人约有四千,以刀枪为主,没有甲胄,没有盾牌,队伍倒是排列紧密,但行进缓慢,在其方圆五里内没有再发现其他偏师,他可以想象,这样一支队伍,在这样的旷野,等镇军将军的铁甲骑兵到来之后,只会是一场屠杀。

  但如此一群羔羊,竟敢置身于这样的险地,却令他生疑,他拨马向南方继续小跑而去。他骑术精湛,马匹跑得轻松灵动,没有扬起烟尘。他估算着对方的行进速度和铁骑兵到达的时间,推演出预定的战场。他跑抵这片行将血流成河的野地,只见地势平坦,没有沟壑,适合骑兵冲刺,但西面有上下两片树林,他皱了皱眉头,策马向林间跑去。

  初看过去,林中不象掩藏有兵马,他已经走得很近,他绕着树林的边沿小跑,观察着林木之中可能的伏兵迹象。他已差不多绕到了树林的后面,他比之前的两拨斥候都跑得更远、更深,因为他更为忠诚、更负责任。这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午间,尽管依然清寒,但阳光照在人身上非常舒暖,他马蹄轻疾,他已蓄意放轻了脚步,但还是惊起几只鸦雀。

  忽然,前面出现了两骑,对方站着不动,勒马在树林边上,那两人头戴突骑帽,身披斗篷,看不出有否武器,李衍心中疑惑,他调整了驰向,与对方保持距离,他厉声呼喝:“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站在这儿?”那两人并不答话,其中一个似乎向他扬了扬手。长期的斥候训练,让李衍视觉听觉都极为敏锐,霎那间,他已感觉到身后出现了异况,他猛一回头,赫然发现几十步外,从林中又已钻出了两骑骑兵。

  李衍大吃一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被包围。他回过头来,前面的那两骑已经起动,斗篷中分别伸出了一支长枪,和一具擘张弩。这时他也听到了身后破风的声音,他猛一矮身低头,一支弩箭从后飞过。他一夹马肚,向侧斜突,但前面的弩箭又到,却不是射他,而是射向马匹。斥候的坐骑都不配甲具,一下就正好中马的脖子,那马剧烈疼痛,蹦跃起来,把李衍抛落地上。

  李衍勉强爬起身来,但那四名骑兵已经围定在他身前身后。当中那名挺枪的战士,拉了拉突骑帽,露出一张英俊刚毅的面孔,他用枪指着李衍,说:“你是跑得最远的探马,有种!你还配知道是死在谁的枪下,听着,我就是大燕宜都王世子,慕-容-凤!”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尖枪一下就刺进了李衍的胸膛。

  李衍颓然倒下,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在城中的妻儿,他意识到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他所在的位置已经差不多到了树林的后沿,他最后的一眼,依稀看到在树林后,排列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兵。他尽力履行他的职责,他终于发现了敌情,但却再无法报送。

  矛是一种古老的兵器,最初就是在尖锥上加了一个长柄,以增大攻击的距离。之后,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其一,因为甲胄的出现,为了穿透敌方防护,并借助马匹的冲力,于是就增加其柄长,而且把矛尖也加长,以突出其穿刺能力,同时,为适应猛烈的冲击,长柄也要选用硬木等刚度更强的材料,因此也变得非常沉重,几乎不可能回环挥舞、近身肉搏,而只适合于冲刺,这就是槊,或者叫矟;其二,则向灵活发展,把矛头加宽,增加双刃,使其可以切削,并选用轻便有韧性的木料为柄,使攻击技法也更趋于丰富,这就是枪。但三者之间其实也没有非常明确的界线,常常被混着称呼。因为槊不利用近身搏斗,所以一般都需要另外配备刀、锏、鞭、锤等近防武器。

  洛阳以西二十里,就是这样一支装备着长槊和佩刀的队伍,正在向前推进。毛当走在队伍的当中,他的武器则是一把斩马刀,刀长八尺,有一二十斤重,鞍上还挂着一条铁鞭。他的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太快,因为马匹全副具装,还要负荷身披铁甲手执长槊的士兵,非常沉重,所以不可能长距离奔跑。即使是临敌冲刺的时候,也只可能是在最后的一小段距离。如若反复来回冲刺,对大集群来说,更是极为困难。所以,重装骑兵对阵,必须要有良好的时机和地形配合,还要训练有素,调度有方,力求一击即中,并以排山倒海之势,摧垮对手的意志。

  未时刚过,他的部队终于望见了前面正在向南移动的鲜卑兵团。毛当立即指挥纵向行进中的队列开始变阵,布成了倒“品”字形,典旷为左翼,强羿为右翼,自己则统帅中军,各领一千骑。各队人马均排成十排,每排一百骑,横铺开去,幅员竟有一里之宽,铺天盖地,向着敌军逼近。

  这时,鲜卑人也刚好移动到两片树林前面,就在两片林间的空地上列阵,他们也在前头数排组成了密集的枪海。毛当对敌人竟敢列阵对峙感到意外,对那两片树林也感到不快,因为一旦击溃敌兵后,若逃散入林中,则不利于重骑追杀。他心想到时就一把火把林木都烧了,他相信之前斥候的回报,这一带都没有发现其他人马,尤其是伏兵。

  金墉城中,李昱忧心忡忡,他把留守的一千士卒分派于城中各段,严令紧守岗位,又不断派出探子,打听前方情况。最新的一个消息令他大惊失色,从逃难回城的百姓中听到,有人看见昨晚有庞大的贼兵乘着夜间已经向南移动了。他连忙亲自打马到陵云台,因为他清楚只有雍评的人马才有野战的能力,去请求立即派出一支精锐步军前往接应毛当,但却遭到断然拒绝,雍评说自己的军马身负城防重责,不能擅自离开。李昱只得转入城中,飞奔前往公爵府,但已经迟了。

  洛阳城西南偏西三十里,毛当三军趋动,有如雁形,正向前压去。当还剩下一两百步的时候,随着将校的呼喊,马匹开始小跑起来,在一万二千只铁蹄的踏动之下,大地在颤抖,尘土在飞扬,仿如是一道铁流在滚滚向前,当世,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抗衡抵挡这样的冲击。鲜卑兵团的前排开始躁动,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必然清楚,面对这样的碾压,他们绝无生还之可能!

  他们可以拼掉部分的敌军,可以遏制住片刻的冲刺,可以稍微滞缓敌人的移动,但那都是要搭上生命。他们凭什么支撑着还站定在前排而不逃散?奔逃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站定就必死无疑!凭什么?是因为头领的督压?是因为背后的尖枪?是因为信仰?相信复国雪耻,相信明天他们的家人就可以吃饱饭穿暖衣?还是只因为他们卑微如蝼蚁,麻木如草芥,都只是如同一枚枚的棋子,根本不可能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来选择自己的命运。

  只剩下最后三四十步了,步兵后面射出形成面杀伤的箭雨,但落在全身防护的人马装甲上,根本不起作用。铁骑集群开始全力冲刺了,长槊已全部举起,直指前方,后面骑兵的槊尖几乎就靠着前面骑兵的肩旁,密密麻麻,排山倒海,呐喊声地动山摇,已经再没有什么能遏止这样的冲锋了。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霎那,两军的前排一相交,步军就只是一道肉墙,即时坍塌,被铁骑撞翻践踏而过,这是金属与肉体的撞击,就犹如海啸巨浪扫过土屋泥垣。鲜血飞溅,人马嘶叫,嚎哭,哀鸣,呼喊,响彻大地。长槊洞穿、铁骑撞倒、马蹄踏过,一排两排三排四排,骑兵碾压过无数的肉体,奔腾向前,不可遏止。

  就当又一排鲜卑士兵崩塌倒下之后,忽然,他们的后面露出了无数用树干、树枝、竹签钉成的鹿角、拒马,一架接着一架,一排连着一排,摆成了绵长半里,宽达数丈的桩阵。前面的士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遮挡了这些摆在后面的马障,从拂晓开始他们就缓缓而行,而中间的兵众,就一直抬着这些隐藏的器械,直到来到这预定的战场,或者也可以说,是预定的坟场。

  骑兵集群那巨大的前冲力绝无可能一下消停,他们只有向着前方继续撞去,但前面的已不再是肉体,而是无情的硬物,是指向他们的尖桩,是钉嵌在上面的利刃,是马匹无法跨过的栏栅,是马蹄无法踏扁的支架。那是可怕的场面,骑兵的脸上是惊恐万状,但他们无法勒停马匹,他们看着自己直撞向木架之上,马匹倒是不会害怕,因为它们戴着眼罩。也许骑兵们不会即时死去,铠甲保护了他们经受最初的撞击,但那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因为当他们跌落马下时,后面的一排、二排、三排铁骑又碾压而至,不息不停。

  毛当在后面看到他的雁形两翼忽然就象撞在铜墙上,全挤压在一起,纷纷人仰马翻,已知道大事不妙,即时喝住后队止住冲锋,但谈何容易!全军互相践踏,陷于混乱。就在这时,埋伏在两片树林后面的伏兵呐喊而出,左面是翟真,右面是段延,各领三千战士,挥动戈戟铁器、镰刀钢叉,直扑而来,为首又有十余骑轻骑,策马当先。那些王腾的余部也在鹿角后面,呼喊着发起反击。

  重装骑兵的优势在于集群冲锋,当他们一旦跑不起来,那优势就荡然全无。如若陷入近身肉搏的泥沼,厚重的铠甲和超长的槊杆更成为行动的束缚,难以灵活战斗。毛当身经百战,危急关头,并没有惊慌失措,他迅速判断战场的态势,他决信只要赢取腾挪回旋的空间,让马匹脱离纠缠,重新跑起来,即使是只有自己本部的一千人马,在外围绕动作战,仍旧可以击败敌手。他让旗兵高举他的战旗,拔马向右翼突去,只要跑开去,重新集结整形,就可以夺回主动。

  但敌手显然也明瞭战场的关键,左右两支伏兵,拼命前冲,很多人还带着绊马索,就是想在骑兵散开前,形成包围,不让他们跑起来,力图挤压在一起,拖入近身混战。那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匹轻骑,行动异常迅猛,他们绕到毛当的侧后,并排呈弧形奔跑,他们马匹的胯后拖着一个大口袋,一刀砍开,只见撒下无数的铁蒺藜,随着马匹的跑动,在秦军后面布下一个弧形的陷马区域。这些铁蒺藜阻碍了秦军的行动,他们终于全部落入包围。

  战马惊嘶,杀声震天,毛当大刀一举,高声喊道:“孩儿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他奋勇当先,拼死突前,他力雄刀沉,敌人当其者死。但他的部队也已完全被冲乱,更多是陷入各自为战。不断有人马倒下,这些倒下的带甲躯体随即又成为障碍,使骑兵越发难以腾挪闪身。有不少人索性跳下马,丢弃长槊,拔出腰刀,徒步厮杀。从单兵来说,氐族士兵因为有盔甲防护,又久经沙场,所以并不见短,但鲜卑和丁零人则有数量上的优势,以两到三倍的兵力殊死缠斗,这是一场令天地色变的血战。

  马鞍上的慕容凤,撒完了铁蒺藜,他把斗篷甩去,露出一身裲裆甲,跃下马来,长枪一举:“兄弟们,为国雪耻,就在今日!”带着身边的战士,奔入阵内,见马刺马,见敌杀敌。战场上,双方绞杀在一起,常常刚劈倒了一个,随即就被别人刺倒。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兵的甲胄虽然保护了他们,但也增加了他们的负重,使他们的气力更快衰竭,胜利的天平已经背弃他们了。

  典旷斩了数人,但他的坐骑中了一枪,一下蹿出去,他跌落下来,脚踝却还勾搭着马镫,竟无法摆脱,被一路拖行,直到那匹马也力尽倒地,而他亦就此惨死于乱兵之中。强羿杀到最后,力气已经用尽,见身边全是敌兵,就大叫一声,然后横刀在自己颈上一抹,栽倒下来,鲜卑人痛恨这个杀了他们许多弟兄的战士,于是仍然围了上去,把他的尸首捣成肉酱。

  毛当左冲右突,他的大刀已经失了,就举着那铁鞭,左劈右砸,他的战马倒下了,身边的亲兵立即把自己的马换给了他,依然希望自己的主帅能杀出一条血路。但周边的敌兵却越来越密集,他们都发现了这是个大将,都向这边拥来,大声高呼活捉毛当。一个丁零战士,挺着弯刀拼死逼近,毛当居高临下,挥舞铁鞭猛劈下去,那人举刀抵挡,但鞭猛势沉,虽然勉强顶住,但仍压得他单膝跪下,那人也是个壮士,竟就地一滚,拼着被马践踏,挥刀就砍向马蹄,马匹剧痛难忍蹦跳起来,把毛当抛落地上,那马匹也随之倒下,把那丁零人压住,毛当的亲兵冲上来,再加一刀把他劈死,然后扶起毛当。

  周边的敌兵一拥而上,又是一阵混战,亲兵已死伤殆尽,只剩毛当一人。他的明光铠已经黯然无光,只有血污。他感到盔甲非常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把兜鍪扔了,拔出匕首把铁甲的系带割断,抛下胸铠,他站直了身子。他放眼扫过战场,只见满地哀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明白:随他南征北战,纵横天下的那一支帝国劲旅,已经不复存在。

  这时,他看见走得最近的一个丁零士兵,手中举着铁叉,逼近前来,那铁叉也许不久前才刚翻过麦秆、挑过草料,现在却成了凶器。他看见那人赤着脚,眼睛盯着他的皮靴,便说:“你想要我的靴子?”那人点了点头,毛当不禁仰天大笑。“好,就给你吧。拿稳你的叉子,照着这,”毛当指着自己的咽喉,“准一点,要用力,要狠,不然靴子就给人抢了。”那丁零人于是冲前一步,向着他的脖子奋力一刺。这个大秦的一代名将,镇东将军、武平侯,就此殒命。

  这一战下来,秦军的三千重装骑兵全军覆没,但设伏的鲜卑、丁零联军也损失惨重,伤亡高达七千余人。太阳似乎也被血染过一般,变成昏红的颜色,斜照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一匹幸存的战马,耷拉着头,撕咬着主人的衣领,似乎想要唤醒他,但只是徒劳。

  黄昏的时候, 噩耗已传遍洛阳全城。苻晖有如晴天霹雳,他无法相信,毛当竟然死了。他奔上西墙城头,外面,鲜卑、丁零叛军已缓缓逼近,尘烟蔽野。慕容凤把毛当的首级砍下,教一名轻骑兵用长枪挑着,又用战马拖着他的尸体,在西面的各城门之间来回跑动,全城震恐。

  毛当的儿子毛鸯,只有十四岁,没有携带兵刃,单人匹马,出城求见慕容凤,说:“将军要恢复燕国,可以堂堂正正,逐鹿天下。我的父亲与你并无私仇,他为国效忠,战死沙场,这是世之大义,我并无抱怨,但不应受到这样的侮辱,请还我尸首。”

  慕容凤感其孝勇,于是将毛当的遗体还给了他,并告诉他说:“明日拂晓,义勇军就将大举攻城,可通报苻晖,请他擦干净脖子。”

  入夜,城外的联军频繁调动,在城外的诸市里坊,四处纵火,火光映红了夜空,洛阳陷入无尽的恐惧,对城内城外所有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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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狼随  第二章 阻击

第三章 同袍  第四章 解救

第五章 反噬  第六章 创伤

第七章 初雪  第八章 歼凶

第九章 暗涌  第十章 猎物

第十一章 圆聚 第十二章 危城

第十三章 夜宴 第十四章 出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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