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得脂

　　我以为，在漫长的大分裂时代，苻坚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英雄豪杰之一，正因为还有石勒、苻坚、王猛、慕容垂等的存在，才让我觉得大黑暗里的中国，人性尚未完全泯灭，才华还不至一概剪没。而苻坚的失败尤使人痛惜，命运让历史的巨轮赫然停顿，教中国的统一延缓两个世纪，人们要在血腥的相互厮杀中再煎熬200余年。

　　评判苻坚的败因，自古不外乎三种说法：一是他把所属的氐民族，迁往各地，而把收降的鲜卑等诸民族移入京畿。这是决定性的重大战略，氐是当时各族中人口最小的一支，要想管理占绝大多数的异族，其中的办法就是控制枢纽重镇，就象日后的满清八旗兵驻防制度，控制据点从而控制全局，使天下安定，而把鲜卑、羌、羯等置于天子阙下，亦便于镇压同化。这构想并不能说错，但问题是伟大的策略却生不逢时，淝水之败后，猛然发现根本已被掏空，异族遍布京畿内外，中央一旦瓦解，据点则各个被吞噬殆尽。

　　二是他过于优容姑息。苻坚有着广阔的胸襟和仁厚的性格，他对那些投降和被俘的敌酋将相，几无杀戮，甚至关爱有加，委以重用。我总是惊讶于他每次生擒叛徒，都加以赦免，在那个血腥擅杀的十六国与南北朝时代简直就是异类。仁厚本来是高尚的美德，但如果总是怀柔姑息，就会纵容叛变。最终，慕容垂还是不顾恩重如山离他而去，当年在刑场上解救下来的姚苌则把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连姚苌的羌人部属都为这悲剧留下眼泪。

　　三是没有听从王猛的临终警告，发动南征。王猛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之一，文治武功，出类拔萃，苻王配的君臣组合，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里并没有几对。刚刚统一的北方还未稳固，士卒疲惫，征服的各族尚怀异心，而东晋在南方经营数代，江山险要，苻坚不顾并未成熟的形势倾力发动南征，结果遭遇失败。

　　但我想，分遣嫡部各据重镇，并非不可行；怀柔异族，也不能说错（尽管在历史上我们更多是找到反面而“成功”的例子，比如白人在北美和澳洲对土著的灭绝）；而统一全国，更是任何一位英雄豪杰都具有的愿望。公元383年前，是四十六岁的苻坚人生最辉煌的年月，他所向无敌，击灭前燕，收服前凉，瓦解代国，其疆域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所以，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位怀有雄图伟略的帝皇，心中早日完成伟业的迫切期翼。但遗憾，就是淝水之战，其结果让前面所有本是合理的举略都霎时变成恶患，而如果成功，慕容垂、姚苌们不外就是画像云台、凌烟。这要命的一役！

　　一直都觉得淝水之战是一个谜，无法合理解释它如何会这样，在腐朽和内耗着的摇摇欲坠的东晋，找不到任何能获胜的原因。在绝对优势下引敌深入，敌人少且弱，中间还隔了一条使之无法立即发动攻势的河流，还可以半渡而击。无法想象，在这形势下，这支先前横扫四方身经百战的队伍居然一退而崩溃！就这样，竟使竖子成名，让谢氏们可以继续其夸夸其谈、故作风度。这个烂熟的苹果，虽然举手摘它的人不幸闪了腰，但这个果子却依然继续蛀烂着，直到自己掉下地里。

　　淝水一役后，苻坚只是失去了东进大军的前部（苻融兵团），其大部分的后续部队其实尚未抵达前线，他还可以再行组织攻势，更不济，也可以如他的前鉴曹操，与对手相峙。但是，前秦的民族太复杂了，作为国家根本的氐人，人数少且被分散四方，先前的姑息纵容落下之祸根，适时爆发，于是，尚未充分凝固的大厦轰然坍塌。

　　司马光说：“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 这诚然，但我始终不明白在淝水，前秦兵团如何会变得如此不堪，当年在潞川血战时，以少击众，歼灭30万鲜卑劲旅的虎狼气概，竟荡然无存。有时，不得不相信命运。

　　2009-07-14

《资治通鉴》第一百零四卷——

　　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万户，使诸宗亲各领之，散居方镇。……坚送丕至灞上，诸氐别其父兄，皆恸哭，哀感路人。赵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