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女

明明都是办喜事，嫁女的人家和娶媳妇的人家，欢喜程度却是天壤之别。

婚礼前几日，男方家里必定热闹非凡，整理新房，购买家具，请客请厨子请乐队，是人家家里最大的事儿。而嫁女的人家呢，提前几天就似乎有愁云笼罩。新采的棉花新弹出的被套，母亲亲手缝制的被褥，姑娘精心挑选的家具，外加七大姑八大姨准备的脸盆牙缸热水瓶等一应嫁妆，气气派派，新崭崭地堆满了整个屋子，明明也是很喜庆的呀，却没有人高兴。来观摩看热闹的人还总是不忘叹上一口气：“哎，都是给别人家置办的呀，到时都拉走了。”

我第一次去看别人家嫁女儿，忘了是谁家的女儿，只记得走进她家院子，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这不应该啊，村子里明明红白喜事儿院子都挺热闹，尤其是厨子和烧火的大爷，还有摘菜的女人，玩笑不断，笑话不停啊。来帮忙儿的人个个都心不在焉，以新娘母亲最甚。我拉拉母亲的衣角，偷偷地问：“妈，不是办喜事儿么，怎么新娘的妈这么不高兴。这院子里也好冷清啊，不像是有喜事啊，我都不敢说话呢。”我妈赶紧拽拽我的手，声音压得更低：“你傻孩子，嫁女儿有什么可开心的，要什么热闹！”

大姐结婚那天，一大早我还在学校上课，她去街上盘头发顺便接我回家。我家的院子当中坐了一圈儿喝茶吃瓜子的迎亲队伍，以年轻小伙子居多。看着他们个个穿得整齐光鲜犹如打手保镖，还真是开心不起来。小伙子们个个摩拳擦掌，一副蓄势待发去抢亲的模样。家里客人不多，婶婶帮忙清点嫁妆，母亲不见踪影。抢亲队伍冲进大姐的房间时，屋子里总算有了点热闹气氛。大哥把姐姐抱上花车，抢亲的头目扔下一片糖果雨，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堆抢糖的相亲们，鞭炮响起，婚车开走。我们家宋大小姐的出嫁就这样尘埃落定，我和哥哥小姐姐还有我许多的堂哥，叔叔伯伯去送亲，父亲和母亲是不能去的。他们只能在家里落寞。

送姐姐到大哥的家里，婚车刚走到村口，鞭炮声响起，他们家院子里的乡村乐队气动山河地响了起来。门口和院子里全是人，热闹的和我家是两个世界，就算那些只是来吃酒席而不是送祝福的人也是一脸的开心。婚礼结束后，我们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招待送亲队伍的晚饭。我叫了一声“妈”，她抬起头看看我，眼眶红红的，问了一句：“你大姐还好吧？”眼泪就出来了。

八年后哥哥娶嫂子，母亲这伤口才得以愈合。她提前一个月就回家里收拾布置，每个房间都给刷上了光滑莹润的白色“仿瓷”，所有的窗户都挂上温暖的窗帘。母亲似乎对自己的布置很满意，忍不住打电话给远在云南的我：“秋秋，你喜欢的那个房间我给你挂了蓝色的窗帘，晚上一开灯，整个房间蓝莹莹的，可好看了。”本来我们家房间很大，家具几乎没有，哥哥这一结婚可好，新的床，新的柜子，邻居老太太天天笑母亲：“你这是给儿子布置新房啊还是给你自己啊？搞得这么俏！”

母亲给哥哥请了两班戏台，哥哥的好友同窗还有狐朋狗友，我们的各种许久不见的老亲戚也都涌了过来，村庄第一次出现了堵车这一壮观局面。连我那一向木讷的父亲都差点流出了眼泪，说自己看到这一刻还真开心。为了哥哥结婚，家里早忙得人仰马翻，好几宿都没睡过好觉，可这父母他就愿意啊。

结婚那日，大家一早起来去迎接嫂嫂，前一天晚上也没几个人睡觉，反正大伙儿开心呗。我们的车子在路上出了一点故障，嫂嫂打电话过来问怎么还没到，哥哥一嘴的大男子主义：“放心吧，会娶你回来的，不用担心我悔婚。”嫂嫂最厉害的婶婶守着大门，伴郎团的壮汉们个个也非等闲之辈，拼口才的，拼智商的，拼力气的，很快就攻下了大门。新婚夫妇临走向她爷爷奶奶拜别，屋子里又哭成一片。

嫁女为啥难受，妈妈们为什么哭，这事儿若要问母亲，估计又要骂我傻了。不过她有时又自言自语：“现在嫁女儿又不像从前，嫁过去又不是去吃苦干活儿受气受累，嫁出去说不定还享福呢，这家里当妈的有什么可难受，真是！”不过，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又或者劝别人是一套，自己难过是另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