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外公爱喝酒，每天都得二两酒润润喉。就算到了八十岁，女儿孙子们孝敬他的也不过是酒。有时候孙女儿带着健康的想法给他买来一箱牛奶，他是连碰都不碰的。只有酒，在外婆之后成为一生挚爱，早起也来那么两口，晚上更是离不开。他的习惯，喝了酒便不再吃饭，所以从我们小孩子记事就没见他胖过。

外婆三十五岁就不在了，外公一个人做了几十年的鳏夫，一人拉扯六个孩子，虽说孩子们他也没怎么疼爱过并且都以干活为主，可几十年的鳏夫生活毕竟不容易，喝起酒来特别容易掉眼泪。他总是伸出青筋暴起的粗手一遍一遍抹眼泪，一个劲儿说：“我得感谢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外公年轻时是公社剧团里的文艺骨干，工豫剧旦角，人又爱干净；外婆呢高挑白净，两人走出去真是一对璧人。外公喝起酒来痛哭流涕，嘴上说着感谢恩人，心里想的大概是离开几十年的外婆吧。不过，他酒量太好，从来没醉过。

母亲完美地继承了外公爱酒的基因，这两年体检她查出来有高血压的苗头后对酒总算没了先前的喜爱。母亲一直觉得夫妻两人，每天坐在一起不管有菜没菜，哪怕就个花生米都行，来那么两口简直是神仙生活，再大的难事也就不怕了。可生活总是不如意，虽然父亲大名就叫如义，他滴酒不沾，闻都不敢闻更别说喝了。酒是母亲的琼浆，却是父亲的毒药。没人陪，母亲一个人也喝不起劲，虽然父亲总是劝母亲喝，想方设法给她弄下酒菜。母亲拿出酒瓶，叹了口气又放回去，嘴里没好气地说：“一个人喝酒？那除非是酒疯子！”大伯和大妈夫妻两个都是爱喝酒的人，每顿饭在面下锅之前，都要对饮一会儿，他们就成了母亲眼中的神仙眷侣。母亲总是一个人坐着唏嘘不已：“哎，你大妈天天炫耀说'我和你大哥每顿饭都要喝一会儿，图个高兴嘛！’我怎么找了你爹这个没用的人呢！”

父亲不碰酒，母亲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哥哥身上，他小时候母亲总是担心他长大后不喝酒，学习倒从来不过问。高中时候，哥哥有了一大群哥们儿，大概男生们聚在一起偷偷来那么两口，母亲偶然发现他能来那么两口，惊喜不已，感叹着：“哎呀，我们军军会喝酒啊，可算是不随你那不喝酒的爹了！”言语之中恨不得感谢上苍祖宗保佑，心里那块儿大石头总算落地。

哥哥也爱喝酒，母子俩也总是在面下锅之前对饮一会儿。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在厨房忙碌，哥哥招呼着，倒酒时一定要等母亲，反正母子一起作战已久。大哥也喜欢喝酒，他和哥哥一起做生意，每天晚上他，哥哥，母亲三个人坐在饭桌前吃菜喝酒聊天，那场景不像儿子和母亲，也不像女婿和丈母娘，倒有些像惺惺相惜的哥们儿。小哥原来也是喝酒的，可是人太瘦弱，胃也不好，住过一次院后小姐姐就不准他再喝，每次家庭团聚他就在一边喝雪碧，母亲左看右看还是觉得遗憾，不过她也是不允许小哥喝酒的。用她的话说就是：“你喝坏了身体，难不成要苦我女儿一个人？”看看吧，母亲也是个难喝醉的人，不管喝得怎么高兴都能这么清醒。每年去大舅家拜年，大舅若是死命劝小哥喝酒，母亲，大哥和哥哥便挺身而出替他喝下敬来的酒。

村子里爱喝酒的女人不多，每次出去吃酒席，主人家都按照喝酒不喝酒来划分座位，母亲是乐于这样安排的，她最喜欢和大妈排在一起，两个人可以喝得心满意足。但毕竟喝酒的女人太少，大多数时间母亲也只能和男人们一桌，慢慢地就成了大家眼里的女中豪杰。不过好在母亲能喝也能干，倒不辜负这名头。母亲爱喝酒，却生得温婉，并且心灵手巧，上天真是偏爱她啊。

母亲鼓励儿子喝酒，对女儿却是另一套标准。若是在家里，有好酒她也会劝我们几个女生喝两口品一品，说什么好酒不上头还活血。不过她从来不鼓励，若是出门儿在外那是要反复叮咛千万不可碰酒。母亲的理由是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滴酒不沾，而且现在坏人那么多，吃亏了怎么办呢？谨遵母命，我顶多用农家酿的包谷酒配着青梅枸杞红糖酿个小酒，人没醉鼻血先流了。母亲听说后，立马拉下脸来：“你一个小孩儿那么补干什么？糟蹋了那么好的包谷酒！现在纯粮食酿的酒很少的，不会喝酒你别瞎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