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绿皮火车上,过道里也站满了人。
好在熊天阳抢到了两张硬座票,依偎在他怀里,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咣当咣当”的火车声像是催眠曲,我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色微明,山边残留着几颗星。我们随着稀稀拉拉的几个旅客下了火车,脚下是完全陌生的土地。
雾气蒙蒙的北方平原一片苍凉,寒风凛冽,冬日下的田野,光秃秃毫无生气,几只乌鸦被火车的鸣笛声惊起,落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上,哀叫几声。
我不自觉地拉紧了熊天阳的手。
他看我一眼,说:“放心吧,表叔马上就到。”捋捋我被风吹乱的长发,眼底柔情似水。
没几分钟,“突突突”一辆摩托车停在我们面前。
一个五短身材、又黑又糙的男人下了车,一双眼睛钩子,长在我身上,从头看到脚,喉头动了两下。
我心里一沉,熊天阳越过我前去招呼:“表叔,来来来,抽根烟。”
两人在离我十米远的台阶边抽烟说话,我守着行李箱,冻得直跳脚。
几分钟后,两人回来。
熊天阳说:“雯雯,这儿太冷,表叔的摩托车只能载一个人,让他先带你回家再来接我。我抗冻。”我乞求地看着他,摇摇头,不愿意。
表叔已经把我的行李箱用皮带绑在了摩托车尾。熊天阳哄着我,说:“别害怕,表叔家离火车站很近,你先回去暖和暖和。”
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我回头看,熊天阳和他身边的行李箱越来越小,转过一个弯,熊天阳不见了,一种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
说是很近的路程,走了很久。
开足马力的摩托车,行过热闹的街市,穿过肮脏的小巷,来到城外的大马路上,一路突突突,入目之处,只见道路两旁的杉树哗哗向后倒退。
一个转弯,摩托拐进一条岔路,路很窄,荒凉的山坡,偶见低矮的平房。山道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三转两转,我被颠得七荤八素,骨头快散架。
看着前面这个只剩耳朵脖子后面余一圈头发的秃顶男人,我心里很慌,又不敢说一句话,只能紧紧咬住嘴唇,屏住呼吸,身体向后紧靠行李箱,免得颠簸时和表叔有亲密接触。
摩托终于停在了一个破烂的土坯墙院子旁。
我下了车,奔到墙角呕吐起来。这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劣质烟味,还夹杂着动物的恶臭,熏了我一路,胃里翻腾得厉害,再也受不了了。
男人对着院子里叫了声:“娘,人来了。”
“吱呀”一声,破旧的院门打开,一个系着补丁围裙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她面容枯槁,高颧骨,吊梢眼,薄嘴唇,围着我转了两圈,嘴里咕哝:“这身板,也太单薄了,尖嘴小脸,全身没有几两肉,不值5万块。”
男人吭吭两声,老太婆瞥了一眼说:“怕啥,有金,到了咱家,她肯定跑不脱。”
我心里一惊,直起身来。男人拎着我的箱子进了屋。我追过去,问:“表叔,这咋回事?你赶紧去接我男朋友吧。”
叫有金的男人还没说话,老太婆开腔了:“什么男朋友?就是他把你卖给我家的。我儿子李有金,就是你男人。”
怎么可能?我只是和熊天阳出来散散心而已。可放眼望去,四面环山,门前一条小路,连个鸟影都没看见。
我不信,扒着门不进去,求李有金送我回火车站,我要离开这。
我给他们磕头作揖,好话说尽,希望他们发发善心,放我走。
男人急了,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我双腿一软,一头栽进院子里,老太婆走进来,指挥他关门落锁。
02
我不能坐以待毙,在院子又跳又叫,哭着喊着要回家。
李有金一把薅住我的头发,反扭我的双手,老太婆给我嘴里塞了块破布,满嘴都是恶心的味道,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把我关进屋子里,用麻绳捆上手脚,扔在旮旯里,锁上门扬长而去。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还是昨天下午在火车上吃了包方便面,熊天阳给买的。
想到熊天阳,我如万箭穿心,心痛到汩汩冒血。
上火车后,他说车上小偷多,身份证钱包手机都由他保管。我顺从地给了他。
没想到,他早就计划好了,这条条披着羊皮的狼,亏我还爱他爱的死心塌地。
上前天中午,公司楼下。
熊天阳兴致勃勃跑过来,头发尖都是汗,停在我面前,说:“雯雯,我妈终于同意咱俩的事了,你开不开心呢?”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认识熊天阳后,才感受到被人呵护心疼,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他是我的学长,相貌堂堂,很多女生喜欢他,却看上我这样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子。
毕业后,熊天阳入职一间证券公司。我在一家小公司做助理,工资不高,但胜在工作清闲,老板人也好。
相恋三年,我们未婚同居了,但熊天阳的母亲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准确地说,是看不上我做她儿媳妇。
为这,熊天阳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了。
我很爱这个男人,舍不得他辛苦,甘愿洗手作羹汤,携手共白头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年初熊天阳因为工作失误,赔偿了一大笔钱,连同我的信用卡都刷爆了。虽然生活质量直线下降,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反倒有种患难与共的自豪感。
现在,熊天阳的母亲终于点头同意我们的婚事,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熊天阳笑着说:“我妈明天来,我们一起去接她。”
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我点头答应。
03
第二天,准婆婆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熊天阳的老乡兼同学,徐小雅。
婆婆和徐小雅有说有笑,熊天阳在一旁作陪,不时进厨房指挥着我洗水果,做菜,让我在他妈面前好好表现下。
房子本来就小,厨房和客厅只隔着一道玻璃门。三个人的说话声一字不漏地飘进我的耳朵,想要不听都难。
婆婆说:“小雅,多亏你这次帮我找专家挂的号,要不是你,指望我家天阳,我病死了他都不知道。”
徐小雅笑着说:“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阿姨,你有啥事,随叫随到。以前住一起,你家的饭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顿呢。”
“是啊,我那时可是把你当儿媳妇看待的,谁知道儿大不由娘,找个这……唉,”婆婆住了嘴。
“妈,我和小雅是同学,也是兄弟。人家有男朋友,你可别乱点鸳鸯谱。”熊天阳打着哈哈。
这句话成功扭转了他妈的注意力,说:“哎,就是,小雅,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哪天带来让阿姨见见?”
“他呀,他做点小生意,在市里有几套房子和铺面而已。成天满世界飞,等他回来,我们一起聚聚。”
“看看,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婆婆数落熊天阳。
……
我端着一砂锅鸡汤出来,招呼大家入座吃饭。砂锅很烫,双手指头很痛,我捏着耳朵,没有忽略徐小雅眼睛里的不屑和鄙视。
饭桌上,准婆婆举着筷子,一个一个菜挑毛病,清炒菜心太油了,红烧肉太腻了,鸡汤太咸了,米饭太硬了。一边吃着,一边说:“唉,你也是可怜,从小就缺教养,跟我们当然不在一个层次上。我说你也是为你好,要不然,我们熊家就要葬送在你手里。”
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熊天阳,他完全顾不上我,正在专心剥虾,送到徐小雅的碗里。
婆婆接着说:“你看,我们天阳多绅士,对待朋友真诚有礼。”
我面上点头,脚下却没闲着,踢了旁边的熊天阳一脚,徐小雅喊了起来:“啊,我的脚,好疼。”
原来,我踢的是徐小雅的脚。
熊天阳的脸红得像猴屁股。
我心里有些不爽,但没有说出来。
熊天阳殷勤地给我夹菜盛汤,也不管婆婆黑成锅底的脸。
那天晚上,徐小雅走后,熊天阳和婆婆爆发了一场母子大战。熊天阳不让我掺和,把我赶到卧室里,我趴在门口偷听。
婆婆说:“徐小雅哪里不好,身材相貌都比她强,钱也赚了不少。人家还喜欢你。”
熊天阳说:“我就喜欢雯雯,你要是见不得她,我明天就带她走,免得你不顺眼。”
“你滚,现在就滚,赶紧带着她滚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哎呀,我的心口疼,都是被你气的。”
“好,我们现在就走,你别后悔。”
半个小时后,我和熊天阳已经到了火车站。
买票时,熊天阳为难地说:“雯雯,按说我应该带你去三亚或者海南玩的,可你也知道,我最近手头紧,只能带你去北方的表叔家看看,原生态的田园风光。”
我爱熊天阳,他是我男朋友,还会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爹。为了我,他和自己的母亲都闹翻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该有多重。
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哪怕浪迹天涯,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只是……
他们母子演了一出好戏,把我卖给了这个让我恶心的男人。
04
从破了一角的小窗,能看见窗外的山,月亮冉冉升起,天黑了。
我饿得两眼发黑,前心贴后背,嗓子冒烟。试着动了动,手腕很疼,脚脖子也肿了。
我心里除了害怕,还有熊熊恨意在燃烧,对着月亮我发誓:如果我邹雯雯有一天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撕了熊天阳。
怎么才能出去呢?
借着月光,我左看右看,屋里一张堆着破棉絮的木头床,床边有张断了一只腿的小桌子,挨着墙。
墙角放着一个桶,盖着盖子。墙上还有两幅残缺泛黄的年历画,只能看见画上美人破败的身子,脸都不见了。再就是我身旁的竹椅子,也有些年头了。
从这些简陋破烂的家具,可以看出,李有金家很穷。
这时,门外窸窣窣响,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浑身绷紧,汗毛倒竖。
灯亮了,进来的是李有金,他手里端着一碗菜疙瘩汤,放到小桌上,过来解我手上的绳子。
我揉着疼痛的手腕,眼中喷出怒火,盯着他。
他瞅我一眼,说:“恨也没用,你是我花了十万块买来的,安心做我老婆。要不然,收拾你,办法多得很。”
说完,也不出去,坐在床边,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那劣质烟的味道呛得我咳嗽起来,他也不管。
食物的香味引诱着我端起那碗汤,饥肠辘辘的我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不管怎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见我喝完汤,李有金端着空碗出去了,门再一次被锁上。
我害怕他趁我睡着了进屋,就想要把桌子推过去抵住门,但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头也晕乎乎的,眼皮很重,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天光大亮,我被剥得精光,身边躺着李有金,鼾声如雷,嘴角还流着涎水。
我四处找衣服,不知所踪。拉了两下门,从外面锁死了。
我只能穿上李有金的粗布衫子,把他推醒,问他要衣服。
李有金看着半裸露的我,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他扑上来抱住我,一个翻身把我压在床边,嘴就在我脸上拱。
我左右躲闪,李有金急了,一个巴掌扇过来:“老实点,我买来的女人,不听话咋行。”
我被扇蒙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绝望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反而平静下来。
我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这个丑陋的男人身上。
我再也不挣扎,任由李有金的手在我身上上下摩挲,他急得满脸通红,但下身软绵绵地耷拉着。
李有金紧紧抱着我,“吭哧吭哧”忙活了半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安静了下来。
我感觉大腿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老太婆从屋外进来,把我的衣服裤子扔在床上,也不顾他儿子还赤身裸体,说:“既然你们已经圆了房,那就是李家的人。我们可不会白养你,赶紧穿上,和我去干活。”
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走出那间屋子,来到小院,仰头看天,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世界这么大,我一定要逃出去。
老太婆把我带进院边低矮的牛棚里,栏里关着的两头牛对着我“哞哞”叫,一股动物的粪便和尿臊味扑面而来。
牛房的一角堆着小山一样的麻袋布,还有一些树皮样的东西。我看着老太婆把树皮捣烂,抽出细细长长的麻丝,再搓成麻线。
用麻线缝麻袋,就是老太婆让我干的活。
从此,我白天要在牛棚里缝麻袋,活干慢了,就没饭吃;晚上是李有金的泄欲工具,稍有不满,就要挨打。好在李有金那方面有问题,从来也没真正得逞过。
我心里始终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我坚信,自己一定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05
这天,我正在牛棚里缝麻袋,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趴在门缝里一看,是个魁梧强壮的男人。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7天,第一次见到除了李有金和他妈之外的人。
男人说:“有金妈,明天人口普查,家里要留人。”说完,骑车就走。
老太婆说:“知道了,村长。喝口水再走。”
男人摆摆手:“不了,我还有几家要通知。”
我心花怒发,只要人口普查的人来,我弄出些动静,就很可能成功离开这里。
当天晚上,我装作很乖巧的样子,晚饭得到奖励,多了一个馒头。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掩饰不住内心的焦灼。李有金闷不作声,端来早饭,我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跑出去,喝了一大碗稀饭。喝完后,天旋地转,我才明白,我又一次上了当。
为了不被人口普查的人发现,李有金和他妈把我转移到了地窖里,用铁链锁住了我的脚。
到了晚上,李有金也没让我回房间,只是给地窖里扔了两条麻袋,两个馒头,一壶水。
这一刻,我心如死灰,逃出去的希望太渺茫。
地窖里存放着很多红薯,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我快要窒息,也没有食欲,躺在麻袋上,唏嘘自己怎么能活到连牲畜也不如的份上。
不由得悲从中来,恨不得一死了之。
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裤脚爬上来,毛茸茸,滑溜溜。惊悚恐惧间,我想要站起来,但地窖太矮,根本只能弯着腰 ,忘了脚踝上套着铁链,一起身,就摔倒在地。
好在双手能活动,我坐起来,倚靠着地窖壁,拼命拍打腿,可那小东西狡猾得很,几分钟后,终于捏住了它。
原来是老鼠,在我手里“吱吱”乱叫。平日里,我最怕老鼠,但这时候,想到连只老鼠都要欺负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手一使劲,老鼠在我手里断了气。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当天晚上,我扛不过去睡着后,被老鼠的同伴咬伤了脚趾。不知道是不是地窖里的老鼠要找我报仇,还是他们把我当做了鲜美的食物。
半夜,我发起高烧,脑中出现幻影: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妈妈踩着七彩祥云而来,对我招手微笑。我生出一对翅膀,飞出李有金的家,他和他妈在地上追着我跑。
“你好点了吗?”一个轻柔甜美的声音进入我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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