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妈妈
到今年9月2日，父亲就离开我们8年了！
母亲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则不止8年。在父亲病重期间，母亲就有了很多非常暴佞的行为......以至于我跟弟弟都恨她没有好好照顾父亲！直到父亲去世后2年，母亲的老年痴呆症状加重，我才明白母亲当时的种种非常行为其实不是她不关心父亲，而是一直以自我为中心的母亲承受不了父亲罹患癌症的现实，提前步入了老年痴呆的行列。
8年来，母亲从疑“邻人偷斧”无故吵得四邻不安，到由近及远慢慢删除记忆，我被折磨的心力交瘁。今年开始，母亲变的安静了，整天呆在房间，折叠衣服，折叠抽纸，除了到卫生间，几乎不出房门。一天三顿，我都要一喊二请三搀扶才能将母亲请到餐厅用膳。除了会莫名其妙骂我，母亲总体来说比前几年“乖”多了。
暑假，小侄回来，日常家里三个人相伴，母亲也没有了以往的开心，因为对她来说小侄是谁已经不重要。反正除了娘家人，母亲也只是偶尔知道弟弟是她儿子，小侄是她孙子，我是谁母亲一直都不清楚。
“妈妈，我是哪个？”
“我哪晓得你是哪个哎。”
“我是你姑娘哎。”
“我家里姑娘都多死了，要你做我什么姑娘哎！”
乡邻有时候经过馥园也逗母亲：“师娘啊，你家春儿在家吗？”
母亲总是说：“不晓得哎，不在家哦，不晓得到哪块去了。”
我在屋内说在家呢。
母亲就接着话茬回答人家：“他们说春儿在家呢！”
可笑又让人觉得悲凉......
这个暑假，最让小侄觉得哭笑不得的就是我多了个镜子里的妈妈，他多了个镜子里的奶奶——春天的时候，母亲只是偶尔跟镜子里的自己聊天，叽叽咕咕的，声音很小。最近两个多月，镜子里的妈妈已经成了母亲最好的“朋友”，她现在不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还坐在床尾对着电视机里的影子聊天，表情或开心或激动或愤怒，而开心时居多。有这么好的“朋友”作伴，难怪母亲都不肯出房间！
不出门就罢了，母亲还喜欢整天拉着窗帘。我帮她拉开窗帘打开门通风，她总是不一会就依然故我，我干涉多了，就要挨骂。但是房间又不能总是不通风，我便在午后将母亲骗到客厅，假装我腿脚疼，让她帮我“按摩”。随着母亲跟“镜子里的妈妈”聊的越来越密切，我就越来越骗不了她了。有时候想撒个娇让她帮着“按摩”，她会黑着脸很凶的来一句：“好事多呢，得空，我匣子(孩子）在家呢！”
原来，“镜子里的妈妈”才是母亲心里的孩子！
难怪我们都微不足道！
第一次发现母亲跟“镜子里的妈妈”聊天好像是4月的一天午后。那天，我窝在沙发里看手机，听到屋子东边传来嘶嘶的声音，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母亲在干什么，蹑手蹑脚走过去，才发现母亲跟镜子里的自己相谈甚欢，不但表情丰富，还时不时挥舞手臂。
因为看过不少科幻美剧，里面都有镜子里是另一个世界的桥段，很是惊悚！所以发现“镜子里的妈妈”的一刹那间，我感觉毛骨悚然。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小侄说：“大象跟海豚都可以分辨镜子里的是自己的镜像；3岁的小孩子也知道镜子里的是自己的影子；狮子反而不知道，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会扑上去。看来奶奶的部分认知已经退回到3岁！”
我说：“所以3岁的奶奶不认识我们也正常，她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不过，奶奶还是具有狮子的攻击性的，只要天气一有变化，奶奶就会莫名其妙骂我！”
小侄的表情很无奈：“嬢嬢你也不要生气，奶奶一会就忘记了。”
我当然知道跟母亲无法生气，但是几乎天天都要被母亲骂，我心里确实很委屈......自己身体不好，工厂的事情要操心，小人在国外要担心，馥园和水云居的房子靠我一个人打理，母亲这些年完全是我一个人伺候还要经常莫名其妙挨骂，别说我一个半残废，就是一头狮子也会疲惫不堪的！
除了脑子不好，母亲哪哪都很健康。我给母亲买的衣服又时尚又合身，所以母亲只要不开口，怎么看都是一个有颜值有气质的老太太。一旦开了口，思维就不是凡人了，一般人听不懂她的逻辑。我仔细听过几次母亲跟“镜子里的妈妈”聊天的内容，无非都是她根据久远的人生经历改编的家长里短的片段，而且一天当中反复聊的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
小侄回来后的第三天早晨，我让母亲喊小侄吃早饭。母亲就跑去西边的卫生间，看着小侄洗漱。
小侄问她：“奶奶，你孙子呢？”
母亲指着镜子里的侄子说：“呶，这个不是我孙子嘛。”
小侄又问：“我是哪个？”
母亲说：“你是家里人。”
又一天中午，我让小侄喊母亲吃饭。小侄很快来到厨房说：“嬢嬢，奶奶跟电视机里的奶奶聊天。”
“正常，你现在到处都是奶奶，两个卫生间的镜子里，梳妆台的镜子里，几台电视机的屏幕里，甚至大门反射的镜像都是你另一个奶奶。”
过了一会，看母亲没出来，我说：“晨晨，你再去看看，奶奶不会是要电视机里的奶奶一起来吃饭吧！”
很快，小侄拉着母亲出来了，笑着告诉我：“嬢嬢，你太懂奶奶了，奶奶真的对电视机里虚像说：'走撒，跟我吃饭扣（去）。’”
这几天连续高温，常人都不舒服，母亲自然更加不同寻常，骂人的次数增多了，每天晚上不肯洗澡，队长嫂子都得哄着她才进淋浴房。我若出门，都是队长嫂子帮着照顾母亲一日三餐，所以，母亲对队长嫂子还是比较友善的。弟弟很少回来，母亲虽然说不出那就是她儿子，潜意识里应该还是知道的，所以对弟弟也很友善。唯独对我这个常年伺候她的人经常不友好，动不动恶言相向。
一日三餐，是跟母亲沟通的最好时刻，或尝试跟她讲道理，或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时候的母亲就会暂时忘记“镜子里的妈妈”。
“妈妈！”
“哎！”
“我做的菜好吃啊？”
“好吃呢。”
“穷丫头，忙了衣（吃）透神！”——我学着母亲以前说我的话。
这句话经常被我用来提醒母亲的记忆，所以她记得这句话。母亲笑了：“多玩（什么时候）说的哎？”
“我小时候呗。我8岁就会炒菜了，多能干呀，你还骂我'忙了衣透神’，一个人都不会'忙了衣’还有什么用哎。”
“是的，你一点点大就能干呢。”
“你晓得我是哪个啦？”
“我姑娘呗。”
“乖乖隆地咚，妈妈呀，我还要买个鞭炮放一下呢，我妈妈终于认得我了！”
“哈哈哈，你妈妈的，我拉外（哪里）认不得你哒？”
“你经常认不得我，说我很久没回来了。我天天伺候你，你看看你身上，哪件衣服不是我买的呀，还有耳环，手镯，你还天天骂我。”
“我多玩（什么时候）骂你哒？我拉外呆哪？”
好吧，亲娘哎，真希望您不呆。
多数时候，我只能跟母亲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妈妈！”
“哎。”
“你姑娘呢？”
“我拉外有姑娘呢，我不得姑娘哎。”母亲一脸认真。
“哦，我有姑娘呢。你家春儿呢？”
“晓不得哎，都好长时间没噶来（回来）了，不晓得到拉外（哪里）扣（去）了！”
“我就是你家春儿哎。”
母亲一脸坏笑：“哄（骗）我是哒，你拉外也叫这个名字啊？”
“我叫杨梅红。”
“真哒？哈哈哈，你瞎说，杨梅红是我哎！”
明天问问母亲，“镜子里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杨甦于高邮
2019.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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