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觉醒来，手机显示已是凌晨一点多，妻子凌姗还没归家。
我口干舌燥，强忍着头昏脑胀，拖着好像马上要散架的身子，爬起来想去倒杯水。
走到门口时，只觉得“咚”的一闷响，脑门处痛得有半秒钟失去了知觉。
抬头一看，不知是谁将新做的衣柜放在了我的睡房门口，差不多挡住了三分之一的门。
下一秒，我才记起来，这是前两天我自己安排店里刘师傅放的。当时是实在找不出别的地方了。
要不是我烧糊涂了，也不会这么直愣愣地撞上去的。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双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问：“疼吗？”然后顺手接过我的杯子，轻盈灵巧地替我将水倒来。
如果是以前，凌姗会这么做。
可自从二十多天前，她提出将远在家乡的房子过户给她弟弟结婚用，被我斩钉截铁拒绝后，一切都变了。
我那房子虽面积不大，只一百来平，我目前也确实是没住，但终因是地处县市级城市，位置还可以，价值也有六七十万的。
再有，房子是我爸妈买的。之所以过户给我，就是希望能让我有个根。不管走到哪里，让我都有个退处。
所以，无论于情于理，还是从自我保护角度来讲，我都不可能答应。
凌姗是个罕见的大美女，这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自己是确实是很喜欢她。
但，再喜欢，也不能没底线。
02
六年前，我回乡过年时，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凌姗。那时的她，二十刚出头，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弯弯的嘴角，吹弹可破的白晰皮肤，如油画里的女子，让我百看不厌。
汹涌的热情从我心底澎湃而出，我确定自己已对她一见钟情。
席间，得知她也是从南方某城回乡过年的后，我喜出望外地请加了她的QQ。
过年返厂后，我一有时间就去找她。
我在一家家具厂当木工。有时，上了一天班下来，真的挪都不想挪了，可一想到她，浑身上下的疲倦就好像烟消云散了。
我穷追猛打大半年后，她不拒绝我的示好，却迟迟不愿跟我确定关系。
细问后才得知，是她家里人对我的出身颇有微词。
我上初中时，我爸我妈离了婚。我爸什么也没要就离开了家。
后来，我高中毕业后，混了几年大专，在我妈的新任老公介绍下到了朋友的家具厂，当了一年半学徒后，就留在这边上班。
妈妈和现在的老公结婚前，把县城的那套房子，过户到了我名下。
这些年，我爸我妈虽然离了婚，我也一直跟我妈住一起，但每次我跟我妈对着干时，我爸总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对我不是一顿臭骂，就是一堂语重心长的政治课。
所以，我压根儿就不因自己是在单亲家庭长大就自觉低人一等。
03
遗憾的是，凌姗把我的想法往家里传达时，她家里还有没有松口。
于是，我开始有些灰心。我的出身，绝不是我能选择的，更无法改变。我开始慢慢减少了去找凌姗的次数。
怎料，那年回乡过年时，事情却来了个180的大转弯，她们家里突然就同意了。
我爸我妈得知这消息高兴坏了，立马将订婚礼和彩礼安排到位，我们于那年五一抽空回家结了婚。婚房就是现在被凌姗她们一家觊觎的这房。
婚后第二年，我们的女儿出世了。因母亲家中有个超市，凌姗也不愿回老家，就把岳母娘请来，帮忙照顾凌姗和带孩子。
婚后不久，我爸看我已经成家，木工手艺也基本上能独挡一面了，就出资帮我办了现在的家具店。
后来，我们就极少回老家，吃和住也都在这租来的厂房里。
今生上半年，岳母娘说小舅子有女朋友了，她得回家乡去。凌姗就让她带着女儿回去了。
每月，我都会往岳母娘微信上转两千块以上的钱。
然而，不久前，岳母娘却跟凌姗说，小舅子要结婚了，他们家却没那么多钱买新房，让我把我那房过户给他。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凌姗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也跟着起哄。
而且，岳母娘在微信上给凌姗发来的语音里，话里话外都是我高攀了他们家女儿。
说什么依她们家女儿的姿色，完全可以嫁个大富豪。结果我不仅不是富豪，父母还离了婚。
04
我当然知道，这世间的确是有不少像岳母娘口述的资源兑换的情形。
但绝不是大流。
绝大多数的人，找对象时还是先得看有双方有没有感情，如果有感情了再互相迁就，互相让步，最后达成结婚的心愿。
岳母娘当初提出的订婚和彩礼等礼节，我都是照办了的。凌姗不愿跟我母亲同住，我也答应了。这都是我愿意迁就她们的表现。
这一次，她们确实过了点。
当然，我也没料到，凌姗竟然跟我来真的。自从我拒绝她后，她就开始不在厂里帮忙，每天搞了两顿饭就跑到旁边麻将馆打麻将。
像今晚，哪怕是明知我高烧没退，凌晨还不归。
思绪回正后，我找出两粒退烧药，就着那剩下的小半杯水吞下后，又胡乱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凌姗刚从浴室出来。五分钟后，我拦住了想出门买早餐的她。
“我们谈谈吧。”我双手揉着太阳穴，但也尽量放柔了语气。
“有什么好谈的，他们就要那房，你又不同意。”
“你可以跟他们说，让他们去买个新房，我们可以帮忙凑点首付啊。这几年你妈帮着带孩子也确实辛苦了，我正好也想找个机会感谢她。”
“没有用的。全款买房要七十多万，还要装修。按揭的话，贷款谁还？”凌姗对我的提议，好像并没多重视。
“贷款当然你弟还，是他结婚。”我不假思索地反驳。
05
“没用的，他们不会同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有我那套房子能行是吗？荒唐的是，你也跟着他们疯！你是想活活逼死我才甘心，对吗？”
凌姗与我对视的眼睛里，慢慢有了一层水雾，脸上的表情也瞬息万变。
“我昨晚烧了一整夜，现在马上就要开工做事，难道你就一点儿也看不到我的辛苦？你自己摸摸胸口，我们赚钱容易吗？”
我看到，听了我这话后，凌姗飞快低下了头，眼泪也同时从她眼里飞溅而出。
“是我欠他们的。”
在我的追问下，凌姗又把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当她说出其中原委时，我不知该如何名状心中那感觉。
凌姗说，当初他们家反对我俩在一起时，替她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就是她母亲嘴里说的那种“富豪之家”。
但是，那小富豪在一次跟人飚车时出了车祸，造成了一条瘸腿，一只耳朵的听力也整没了。
他们家却特别中意凌姗，托媒人带信说，只要凌姗同意嫁过去，就帮她弟弟买套房。
凌姗暗忖父母的狠心之余，却也不愿明知前面是个火坑还往里边跳。只得跟家里人说，跟我结了婚，以后弟弟结婚要房，也归她管。
听完她的话，我喉咙口顿时像堵了数以万计的苍蝇，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不知是该感激凌姗的一往情深，还是该慨叹命运的无情。我甚至连凌姗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把我当成了逃离那富豪男的救命稻草都分不清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相貌堂堂，身高178，体重一直在150斤左右徘徊，靠自己的双手吃饭，那时工资一万七八，不玩游戏不打牌，有这么不堪？
06
这一刻，我宁愿凌姗没把真相告诉我。
“那你妈妈来带宝宝……”
“她自己要求的，我有给工资给她，每月三千，一直到现在。”这事上凌姗的不隐瞒，让我意识到，她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豪横了。
这一发现，让我的痛苦又升了一级。她的改变，明显来自心虚和愧疚。
愧疚好理解，无非是瞒着我给老太太发工资了。可，为了什么而心虚，把我当救命稻草？
我怔怔地望着窗外，一时忘记了反应。趁这功夫，凌姗腰一扭，出门买早餐去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凌姗。
我特想弄清楚，在她心里，我到底算是爱人还是救命稻草。可我又怯于开口，我怕她会觉得难堪，于现在的情形也无事于补。
她许下的那套房子，又该怎么办？
如果不给，她会不会为了她娘家跟我提出离婚？如果她真的提出离婚，我会同意吗，会后悔吗？
晚上，凌姗罕见地没出去打牌。八点多，她的视频电话响起，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女儿细细的声音：“妈妈！”
我连忙将头凑了过去。女儿眼尖，我还没开口，她就在那边兴奋地叫道：“爸爸！”
女儿稚嫩的小手大概是想去摸手机屏幕上我们的脸，却被她外婆手一挥打开了。
望着女儿那欲哭而不敢的模样，我忽然感觉心底有一根刺被拨动了。
07
岳母娘抢过镜头跟她女儿使劲哇啦，说小舅子女朋友吃什么吐什么，肯定是有喜了。我却老想着女儿那委屈巴巴的模样。
最后，凌姗连说三遍让女儿过来接视频，女儿的小脸才重新出现在镜头里。
说了两句后，凌姗飞快挂断了电话。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索然无味，我要尽快把手下的单赶出来，挤出时间去将女儿接回来。
得知所有真相后，我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还呆在她外婆那儿。凌姗每月给三千，我给二千，一共五千块，我到这边完全能请个保姆了。
女儿马上三岁了，也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
想到这儿，我飞快站起身，准备去加几个小时的班。
“陈宇！”凌姗叫住了我。
“我明天去把陈一岚接回来吧。你也看到了，我弟弟马上就要有孩子了，我妈她忙不过来。看到我妈那么粗鲁地挥打女儿的手，我心疼。她以前不这样。”
凌姗的感觉我懂。女儿再亲，于岳母也是外孙，怎么能跟她的亲孙子比呢？
我心下非常庆幸凌姗能这么想，但摆脱那边操控的万里长征，她这才刚迈出第一步，我不能高兴得太早。
只能淡淡地应着：“好。”
“一岚接回家后，我每月那三千块就可以省下来了。我弟妹怀孕我妈紧张成这样，我也怀孕四十多天了，她却不闻也不问。”
这会，我是彻底懵了。
08
惊喜，诧异，释然，一齐朝我袭来。
“你有宝宝了怎么不跟我说？”我还有点惭愧。
凌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说：“你说得对，既是凌强结婚，房子就该他自己想办法。冲着我当初的那个承诺，我愿意出十万给他。多余的，一分都要还。”
“我们马上就有两个孩子了，开支必定要大很多。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都是你用汗水换来的。而且，看你那么辛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凌强不也长着一双手？我更怕，自己这一屈服，就没了个头……”
“交给我处理吧。没别的，我处理起来方便点，大不挨我妈两顿骂呗。”
凌姗这番话一出，我之前一直积压在心头的乌云，包括纠结她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婚姻是实实在在的烟火，沉甸甸的责任。
不管她当初是秉着怎样的初衷奔我而来，此刻她的心里，顾忌的是这个家的命运，心疼的是她的孩子和老公，就足够了。
她这段时间老逃出去打牌，估计也是觉得难以面对我吧。
“你好好冲个凉早点休息，我去加会班。赶完这套家具，我们就开车去接女儿。你有宝宝在身，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凌姗微仰着头看向我，两颗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珠在灯下闪烁着。我长叹一声后，走过去将她搂进怀中。
俯身时，她头发上的洗发水味直冲我鼻尖而来。我在心里长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妻也好，婚姻也罢，男人害怕的绝不是吃苦，不是累；而是——夫妻不同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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