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生活的变故有时候就那么突如其来。
星期三的下午，沈芸因工作上有了临时的任务不得不请公公帮忙去接儿子。岂料，就在公公接上儿子往家里赶时，偏偏就出了车祸。
一老一少在路人的帮助下都被送往了医院，老爷子情况稍微好点，只是前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吊几天水就可以慢慢恢复。
可六岁大的儿子不但小腿骨折，脸上和身上还到处都有流血，清洗伤口时，疼得嗷嗷直叫。
但是，给这个家带来颠覆性伤害的，不在这。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晚上，沈芸下班后赶去医院照顾儿子时，被公公拦在了门外。原因就是，公婆的血型都是A型，孙子的血型却是B型。
沈芸马上脑补了下边的内容。按公公这意思，老公的血型就只能是A型或O型，自己的血型AB型，孩子的血型不可能是B型。所以，他这是在怀疑儿子童童不是他们老唐家的？
想到这儿，她没好气地问公公道：“您能说明白点吗？”
公公怒气冲冲地回她说：“你还想要我说得怎样明白？”
沈芸瞪了他一眼后，斩钉截铁地说：“我反正没做过丁点对不起你们唐家的事，随您是什么意思。”然后，便扭身进了病房。
沈芸原以为，有了自己板上钉钉的承诺和肯定后，公公会知难而退，而不是继续怀疑她。
事实却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一个星期后，公公手拿一份文件，气势汹汹地找来了她上班的地方，甩手就是一个巴掌：“你不是说没做过对不起我们家的事吗，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沈芸看清楚文件上的内容后，心下直呼：见鬼了。
02
公公给沈芸看的是一份亲子鉴定，上边显示儿子童童和他爷爷，没有任何生物学上的关系。
目瞪口呆的沈芸来不及诧异公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背着她做了亲子鉴定，直接被这结果震成了一具雕塑。
她对唐鹏远一见钟情，自打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结婚时就要了八万块彩礼，连房都要买，婚后更是依着他的意思带着儿子一直跟公婆住在一起，她怎么可能背叛他？
公公像是看穿她的想法一样，指着她的鼻尖说：“别跟我说什么情深似海！事实摆在这儿，唐鹏远每年差不多一半日子不在家，你每天早出晚归，谁知道你招惹上了谁？”
沈芸浑身是嘴，却不知从哪儿开始辩解。
不错，身为海员的唐鹏远一旦上了船，是有很长时间不能回来。可是，刚结婚那阵子他跟她是朝夕相处的，她是结婚不到两个月就怀上儿子的，这背叛之名从何说起？
视线扫过同事们八卦的眼神后，沈芸挫败地摆了摆手，强忍难堪与心痛，跟公公说：“您先回去吧，我晚点就下班了，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公公走后，沈芸躲进厕所给自己母亲去了个电话，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当初抱错孩子了。可老人反复回忆后说，抱错的可能性不大，当时生孩子的人不多，护士也问是清楚是不是沈芸的家属后才将孩子交给他们。
母亲还说：“问题应该不在这儿。你想啊，童童那圆脸，拗脾气，是不是跟他爸一个样？老家伙这是被雷打懵了吧，做什么亲子鉴定，没准是他老婆给他戴了绿帽子也不一定呢。”
沈芸乐了，直说自己母亲脑洞大。可老人不屈不挠：“别笑，是真有可能的，你仔细想啊。”
03
沈芸并没把母亲的话当回事，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刚走到楼道口就碰上了对门邻居家的老太太。老太太有模有样地跟她描摩说，公公婆婆今天吵了一天架，大概就是她公公说不愿意再去医院照顾小孙子了，婆婆大骂他没人性，老糊涂。
“现在呢？”
“你公公在家，婆婆自己去医院了。”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沈芸便扭转屁股往车库走了去。
到医院一看，婆婆正猫着腰艰难地替孙子找鞋子，童童正拍打着他奶奶的后背，爷孙俩同时咧嘴笑着。沈芸站在病房门口愣愣地看着，好半天也不舍得打断他们。
公公退休前是个考古学家，跟着考古队东奔西跑，极少在家。三十好几才生下唐鹏远姐弟俩，婆婆是个老实巴交的家庭主妇，一辈子没上过班。
公公不在家时，婆婆不但要受街坊四邻的欺负，还得时不时挨唐鹏远奶奶的打骂。因为在老人的心中，没工作又逆来顺受的婆婆，是配不上公公的。
在这样环境下熬出来的婆婆，对沈芸从不挑剔，凡事总会照顾着她的感受，这也是她愿意随公婆一起住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婆婆因年轻时操劳过度，落下了许多病根，着凉就腰痛，指关节手关节痛，吃药打针都不管用。让沈芸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后辈看了都心疼。结婚这么多年来，婆媳俩从未吵架红过脸，连重话都说得少。
所以，她是真不知道这种平静安好还能维持多久。沈芸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公公那张扭曲的，写满了气愤的脸，心下异常忐忑。
04
婆婆见到沈芸后并没如她预期中的那样恶语相向，依旧和颜悦色地问起她有没吃过晚饭，第二天上不上班等等，仿佛因童童身世问题的风波压根儿就不存在。
沈芸沈醉在这暴风雨来临的片刻宁静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婆婆聊着，顺便打了桶水慢慢洗起了儿子换下的衣服。
只是，那之后，公公再没去过医院，童童用她的手机打电话过去时，他语气也冷冷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让沈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还有一个月唐鹏远就休假了，这事只有等他回来才能给出最终的证据。
经过这些天冷静思索后，她早就想明白了，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需等唐鹏远回家，让他和儿子童童去做个亲子鉴定就可以了。孩子如果没有抱错的话，那他一定就是唐鹏远的无疑了。
但是，要落实为什么童童和他爷爷没有血缘关系，势必得唐鹏远跟他爸也去做个鉴定才行。
万一，自己母亲一语成谶，这个家将面临着怎样的命运？依公公那火爆的性格，会不会拆了这个家，到时候唐鹏远又该如何自处？
每每想起这些，沈芸便会忍不住地心下埋怨起公公来。都是他多事，做什么亲子鉴定，要不然自己也不用过这种如坐针毡的日子。
然而，离唐鹏远回家还有半个月，童童出院仅四五天，意外再次降临了：沈芸那低眉顺眼的婆婆，将后背挺得笔直，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一般跟公公提出了离婚。
05
表面上看去，紧压在沈芸头上的那颗大石头，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家已是赶在唐鹏远回家前，被带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婆婆什么原因也没说，跟公公说出要离婚后一言不发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行李，搬到了离家两公里外的出租屋。
沈芸不可能带着儿子继续跟公公住在一起，只得也跟了过来。婆婆肯定也早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租的房离童童学校相隔不到一公里，旁边就是菜市场。
看明白这些后，沈芸大概也想清楚了其中的缘由，只得强摁捺住心中的好奇与忐忑静观其变。
婆婆明显是作好了独自帮她接送孩子的准备，也主动把公公跟自己的矛盾和冲突领了过去，除了配合，沈芸想不出别的办法。
半个月后，唐鹏远打电话回来说，因口罩原因，他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家。对沈芸为了照顾孩子上学从他爸妈那儿搬出来的举动，他也表示理解，还说等他这次休假回来就可以去看新房了。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是希望她能多带他妈妈回去看看他父亲。
唐鹏远电话挂断后，沈芸心头有一个最为强烈的感受，就是公公和婆婆，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将孩子的身世风波以及婆婆闹离婚的事，对唐鹏远隐瞒了。
这个发现让她有了新的认知，没准这个家还有一线生机。
婆婆应该是最清楚其中原由的人，在公公质疑孙子的身世后不但没帮着逼问儿媳妇，反而一反常态地主动照顾孩子，还跟要跟公公离婚，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06
公公除了跟沈芸闹了那次之外，并没有将事情告诉唐鹏远，说明他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加上婆婆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肯定也嗅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只是他都没说。
按理说，如果沈芸的推断成立的话，公公才是那个最有资格发难的人，他最应该发难的对象就是婆婆和唐鹏远。但他却对唐鹏远只字未提，把婆婆搬出来也说成是为了照顾受伤的童童，原因不言而喻。
最后，沈芸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公公还是婆婆，都不愿意让身在他乡的唐鹏远为家里担心。也正是这一发现，让她觉得这个家没有之前她料想中那样危险。
又一个月过去了，唐鹏远回家时间还没有着落时，公公的生日就到了。沈芸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让公婆和好的契机，可又不知该如何操作。
正当这时候，大姑姐给她打来电话，说是想趁自己有时间带她爸妈一起去省内某景点去看看，但她老公有别的安排，希望沈芸能带车连人一起前去，沈芸一拍大腿：真是天赐良机！
在电话这头咧着嘴爽快地回答：“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去了才知道，这地方是公公念叨了很多次想来的，因为他有个很要好的战友在那边，多年前因为搬家把他的联系方式弄丢了，想过来寻他。
一番打听下来，竟然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那人。只是，让众人都傻眼的是，公公竟然将他们几个人扔在那人家中，自己带了两包花生米拎了瓶酒跟他那老伙计钓鱼去了！
07
行程结束准备返回时，公公那老友紧握住他的手，反复地说：“老华子，你今年七十四岁我七十六岁了，咱还有几年的活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时候了，再多的金银财产都不比子贤孙孝来得重要啊。你还记得我们当年一同掘出来的那对骸骨吗，断手断脚却依偎在一起的，夫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哪……”
公公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一步一回头地上了车。
行至半路，大姑姐说有点累想换司机时，沈芸本能地往后排看去，只见公婆和儿子都睡着了，婆婆的右手搭在儿子腿上，公公的右手又自然而随意地搭在了婆婆的腿上。
车停稳后，沈芸下车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快步绕过车尾走向驾驶室，熟练地挂档起步。几分钟后，车子平稳地滑入行车道，沈芸低声地跟大姑姐说着话，车里弥漫着温馨平和的静谧与安详。
那之后，公公便没再自己做过饭，早上自己买点包子油条对付，中午和晚上踩着饭点到婆婆住处吃饭，他的工资卡又回到了婆婆手中。
婆婆虽没搬回去住，但天气好时总会回家替公公打扫卫生整理衣服顺便晒晒被子。离婚二字，再没人说起过。
08
唐鹏远休假回家时，儿子已快不用举拐就能行走了。婆婆不等她儿子开口，便主动回了公公那儿。
沈芸不知公公是怎样处理那份亲子鉴定的，但这事自始至终唐鹏远姐弟俩都一无所知，她还是有些感激老人，虽然她也知道老人并不是因为怕她难为人而不告诉他们。
她更为庆幸的是，自己到底还是嫁对了人，入对了门。
唐鹏远的身世中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故事，她不得而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表面上火爆又粗线条还大男子主义的公公，打心里爱着他的妻、女和儿子，所以这场身世风波才能得以这样悄无声息地化解。
当然，他也是通透的。能够听从老友的劝慰明白什么是该拾起的，什么又是该放下的。或者说，老友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罢了。因为，如果公公不认同他的观点，他再说破嘴也没用的。
婆婆无疑是聪明的，知道问题在哪儿，为了不波及下一代，能主动跳出来揽过这烫手的山芋，最终于无形中缓解了儿子儿媳妇间可能到来的风雨，也维护了整个家的完整，保全了唐家三代人的体面。
毫无疑问，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替他人着想，也都是聪明理智的。在沈芸看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碰上这样的家庭，也算是一种幸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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