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年前，二十五岁的儿子冷不丁说要带个姑娘回来给我瞧瞧。
我喜出望外，特意请了一天假，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家有喜事或重要聚会，都会根据人数的多少把菜数定在8、10或12以示吉利或客气，人多时也有准备15个菜的。
那天，就我、我儿子和那姑娘三个人吃饭，我准备了8个菜。
快到中饭时间时，两人果真回来了。女孩身材苗条，五官端正，巴掌大的脸，盈盈一握的小腰，很符合当下的审美。
但很快我就有了其它的发现。
我儿子身高170，那女孩进门后换上拖鞋站在我儿子身旁，貌似比他还高出了一两公分。而且，女孩脸上的妆容和身上的羊毛大衣，都格外精致。
尤其是身上那件大衣，连我这不识货的老太婆，一眼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还有手机，两个轮着玩，上面的标志都是被咬烂了的苹果。我下意识瞟了一眼儿子手中那用了快三年的国产手机，心下莫名打了一个嗝。
但很快，我心中的这小开差就被女孩打断了。面对那张笑靥如花无比美丽的脸，和递过来的礼物，我也不可能再心弛神往。
席间，我见女孩吃得很斯文，饭菜几乎没怎么动，便再三劝她别讲客气多吃菜，可见效都不大。
最后，儿子爽快地说：“妈，您别劝了，丽丽不喜欢吃这些，她喜欢吃海鲜和蛇，还有牛蹄羊蹄。”
我确定，那时如果有一面镜子摆在我面前，我一定能在里面看到一个脸上写满了震惊的半老太太。
02
第一次见面，我就预感到，儿子带回来的这女友，起码在消费观上，跟他是很不般配的。
我也曾委婉地跟他提过这一点。
可儿子给我的回复是：“妈，你也是从小女孩过来的，女孩哪有不爱美的？现在的女孩，有几个不穿名牌不用名牌的，等将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不就都回归正常了？”
我半忐忑半狐疑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半年多后的一天，女儿冷不丁打来电话跟我告状，说她和女婿换车差点钱又不想办贷款，想跟她弟弟借几万块周转一下，结果她弟弟竟然说手里没钱了。
“妈，他参加工作三年多了，去年就听说他卡上有九万多块，怎会连两万块都拿不出来？”
儿子卡上有九万多块，是他跟他姐姐斗嘴时无意说漏的，应该假不了。
可是，钱呢？
没等我说话，女儿又说：“妈，你说是不是你儿子不愿意借给我？或是他女朋友不愿意？”
“胡说，你三十多万的车都能借给他开，他怎会有钱不借给你？他女朋友连门都没进，他会连这点亲疏都分不清楚？”我嘴上替儿子开脱，可心下其实也没底。
几天后，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跟儿子确认一下这事时，女儿又主动给我发来微信：“妈，那小子竟然忽悠我，他今天转了四万块过来，说少了再跟他说。”
我欣慰地吁出一口气，之前的警惕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岂料，那之后两个月，儿子却找上了我，说要借两万块用一段时间。这是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张嘴问我要钱。
之前曾在我心中盘旋许久的疑云，一下又都跑了回来，我追问：“你自己的钱哪去了？去年你不是说就有九万块了吗？”
“我那不是骗我老姐的嘛！”
03
我跟前夫是在儿子上高二时离的婚，女儿当时正在大四实习中。
离婚的直接原因就是前夫嗜赌，欠下赌债回来后，要么撒谎说自己打坏了人家东西要赔，要么就说自己骑摩托车撞了人。
最开始的几次我都信以为真，后来发现他是沾上了赌，我气得在床上一连躺了四天。
最后，我决定学蜥蜴断尾求生，趁着家中房子还没被他输掉，拿菜刀架在手腕上，逼他离了婚。
所以，我对撒谎深恶痛绝，也格外注重儿子“财商”的培养，首当其冲就是教他养成存钱的习惯。
可这一次，我确定儿子跟我撒谎了。他参加工作快四年了，除了第一年工资3000+时存不了多少钱外，之后的几年中，是一定有存款的。
从去年起他工资就6000+起步，住在公司单人宿舍，吃饭公司也有补助，用钱习惯一直依循“可用可不用时坚决不用”的准则，保守估计每年存四万没问题。
于是，我斩钉截铁地跟他说，如果不跟我说实话，我一分钱都不会借给他。
最后，儿子有些结巴地说，他是存了点钱，可都用完了，这钱是他借来还别人的。
上次他姐买车的那四万，他是找人借的，约好的还款日期到了，他还没那么多钱，又不想失信于人，只好求助于我。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04
犹豫再三后，我觉得还是应该先给他钱把账还了，毕竟失信于人是一件大事。
只是，当我问起他自己的存款到底用到哪儿去了时，他却一直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本能地意识到，真实的答案一定是我不能接受的。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在一双儿女身上的付出，被前夫屡屡搜刮用去还赌债那段时间的煎熬，我如芒在背，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我不会这么命苦吧，难道那万恶的赌博基因，被儿子遗传，而今开始毒发了？
抱着家丑不外扬的宗旨，我“咬文嚼字”地给女儿发了条微信，让她在不惊动她弟弟的情况下，去打听一下，他是不是跟他那该千刀万剐的爹一样，迷上了赌。
我当时心想，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将自己所有的财产连同房子在内都捐出去，让他彻底死了压榨我的这条心。
十天后，女儿回信过来说，她悄咪咪地问过跟儿子关系好的几个同事，都说儿子每天从早八点到晚十点，都在上班，根本就没时间和精力去赌。
不过，有一个同事说了句这样的话，就是儿子那女友好像挺能作的，三天两头变着法儿问儿子要钱，还动不动就要分手。
儿子曾问起过他，这种情况该不该提分手。
我呆若木鸡。
05
两个月后的中秋节的前一天，我特意准备了几个大礼包，两瓶好酒，两盒上等的月饼，叫上女儿女婿和儿子，一起来到了儿子女友家。
到那儿才知道，女孩子家其实也不富裕，跟伯父家一起住在郊区一幢老式三层楼里。父亲是个厨师，母亲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家当家庭主妇，下边有个弟弟刚上大学。
可这样家庭的女孩，为什么会长成这样花钱如流水，吃穿用度都要用名牌的款式？答案只是一个，那就是爱慕虚荣。
一想也不对。搭上我们家儿子能有什么想头？
母亲是个被单位遣散返聘到私企当会计的胖老太太，父亲自打离婚后就不知去向。如果一定要说优越于常人的，大概就是他姐姐姐夫还算可以吧，二人都工资可观，还利用业余时间搞了个小公司。
以女孩子的条件，完全可以攀上一个高富帅的。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灰姑娘，她为什么不去当一个？
女孩的母亲一眼就看出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连忙打电话叫回了女孩的父亲。
我们也趁机提出让两个年轻人订个婚，请两家亲友一起吃个饭，把关系确定一下。
可是，却遭到了女孩子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儿子的眼神中顷刻间似是长出了无数的刀子，刀尖死死对着他女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和女儿互换一下视线后，识趣地告辞走了。
回家的路上，照样是女婿开车，女儿坐副驾，我跟儿子坐后排，女婿新买的车高档、干净、平稳，可整个车厢里的气氛却显得非常压抑，谁都没说话。
06
到楼下时，儿子破例没有让他姐夫送去公司，而是跟我一起下了车。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一边喝水一边两眼喷火地死盯着他，暗地寻思着从哪儿找个口子开始说他。
岂料，他倒主动开了口。只是，他一开口我就头皮发麻。因为接下来的话，他是带着哭腔说的。
“对不起，妈妈，我没想到她连跟我订婚都不愿意……”
我静静地等着，等着他把这句“对不起”后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原来，儿子和他的这女友是在网上认识的。奔现后，儿子对她很满意，但对方对他却兴趣平平。
后来，他无意中听她说起手机有点卡，灵机一动，马上买了一台6000块钱的手机送了去，女孩这才勉强同意跟他先处着试试。
这口子开了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女孩时不时会状似无意地跟儿子说起想买这买那，抑或是羡慕谁谁谁又去哪儿旅游了，儿子为了打肿脸充胖子，只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力气，死命维持着一开始树立起来的形象。
那次带她回家时，儿子就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五六万块了。一年后的今天，儿子不但把自己的十多万积蓄花光了，不带欠我的那两万，他还欠下了四万多的外债。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右手想狠狠扇他一个耳光，最终却无力地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嘴里禁不住哀嚎：“我的傻儿子，你怎么这么傻呀……”
07
儿子说，他也知道自己跟那女孩在消费观上相差很大。但他觉得女孩本性不坏，甚至还有点可怜，结了婚后应该有所转变。
“可人家压根儿就不爱你呀，再本性不坏又怎样？
真正爱你的女孩，一定不会这么胡乱糟蹋你的钱的，她会心疼你的钱来之不易，即便是想让你买东西，也会考虑到你的实际收入情况的。
只有不爱你的女人，才会不断压榨你。真正聪明有主见的女孩，绝不会被毒鸡汤侵蚀的。”
儿子苦笑着回答我说：“现在我知道了。”
儿子还说，其实中间他有很多次想提出分手，可一想到那样的话，自己投出去的钱就都打了水漂，又有点不甘心。
而且，他也是真的喜欢那女孩。他觉得他们是同类，都是因出身而觉得底气不足的那种人。
我沉默了。可不只是他，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啊，谁的成长不带伤？
还有，人都是这样，在一个人或一件事情上付出越多便越舍不得放手。
就是那些在情感生涯里历经沧桑的“老司机”，也未必能在一夜间断舍离，更何况他这初涉情海的愣头青？
在我们的帮助下猛撞一南墙，彻底看清楚女孩面目后，儿子马上跟她说了分手。
他欠下的外债，我跟他姐二人帮他还掉了。
之后，儿子的生活又回归了正常，但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寡言少语，回家的次数也无形增多了，但一回家就钻进房间里不出来。
数月后，他姐夫把一个同事介绍给了他。儿子本来不想见，后来不知他姐跟他说了些啥，半推半就地去赴了约。
听女儿说，这女孩虽然没有之前那女孩那样高，但五官和脸型都柔和很多。
最大的优点是朴实、真诚。女孩曾明确提出，自己对吃穿都不是很讲究，吃饱穿得体就行，只不过因为工作需要，电脑得用好一点的。
在二人关系确定之前，她不会收儿子送的贵重礼物。但是，没有属于他们俩的房子，她不会考虑结婚的事。
我心下暗自赞许：这才是真正适合过日子的人选。
08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笑容又慢慢回到了儿子脸上，我心中一直高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为了早日达成买房结婚的愿望，儿子主动跳槽到了他姐夫公司，还着手准备起了考研。
正当我们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女方那边确认一下，找个合适的日子把两人关系定一下时，之前那比儿子还高的女孩又阴魂不散地找来了。
她说她已没有了儿子的联系方式，去儿子原公司没找到他，只得凭着记忆找来了家中。
得知她是想来复合的后，我陷入了纠结。
一方面，我是真不愿意他们再复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别说儿子现在有了新女友，就算没有，我也不希望他们再搅和到一起。
另一方面，这毕竟是儿子的婚姻大事。我有建议的权利，但却不能替他做主。最终的决定，还得他来做。
我让女孩留下电话，便打发她走了。
09
让我稍稍感觉欣慰的是，儿子下班后回家后，看都没看女孩留下的电话，反而兴奋异常地跟我说起了另一件事。
儿子眉飞色舞说起的，是他爸爸老宅马上要被征收的事。他那酒鬼爸爸不知怎么找上了他，要他把户口迁过去，便能分到几十个平方的拆迁房，和数万块人头费。
前提条件是：他要替他爸养老。
“其余的事我不管，只有一条：不许替他还赌债。”
儿子情绪稍显低落地说：“我爸现在已经不赌了，他的腿被人打瘸了。我想，我爸又没别的儿子，将来我总归都要替他养老的，就答应他了。”
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那情窦初开的傻儿子想要一份真感情，得来的却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倾心付出与蚀骨的失望、痛苦。
前一个女孩处心积虑想要过得更好，却适得其反，把一个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待她的老实人给吓跑了，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一个女孩看上去不贪也不精，似乎还有点傻，却无心插柳柳成荫。我那酒鬼前夫一生就做了这一件积德的事，好处偏偏就被她赶上了。
老话说得好，上天不给你的，不管你怎么处心积虑，仍然会失去；反过来，上天注定要给你的，不管你怎样漫不经心，一定会拥有。
所以，我们不如做回那个真实自然的自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