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多月前的星期五，我兴冲冲地带着男友去见我爸。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特意事先没告诉他。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给我爸带的惊喜没带到，倒先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那天，我像往常那样出了电梯就去开门，可任凭我怎么试，钥匙总插不进去。再三确定自己没弄错楼层后，我拨打起了我爸的电话。
说来也巧，平时我爸电话响不到三声就会接，偏偏那天老打不通。
男友提议先去我妈那儿，晚点再来这边。可我妈早就说过，这个周末她要去外地讲课，要下周三才能回家。
见鬼了，我钥匙一直放在包里，又没谁动过，为什么好好的就打不开了呢？
我一下想起了网上爆出的小偷留下的各种花式记号，突然害怕起来，别不出什么事了。
所以，我连忙折返电梯间，找了个开锁电话拨打起来。
然而，正当我站在门边仔细跟锁匠确认地址时，门竟然从里边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脸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问：“请问这是钟炳文的家吗？”
女人回答：“你是媛媛吧，快进来，你爸出去买菜了，马上回来。”
我跟男友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狐疑地走进了门。直到看到屋内如故的陈设，我才真正放下心来。
男友偷发微信问我：你说，这会不会是你爸的新女友？
我回他：不可能。前不久我爸还说要跟我妈复婚呢。
02
不过，看着女人对屋内的熟悉程度和娴熟地替我们倒水的女主人姿态，我心下也有些打鼓。
好在，不一会儿我爸真的回来了。
打开门看到我们的一刹那，我在我爸眼中看到了明显的诧异，还有慌乱。不过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过去。
神仙队友率先开口问道：“媛，这是钟叔叔吧？”
没等我点头，我爸主动回答说：“对，我是媛媛的爸爸，你一定是小周吧，媛媛跟我说起过你。”
“媛媛，那这位阿姨我该怎么称呼？”
我用眼角余光瞟了女人一眼，没好气地回复他说：“得问我爸，我也不认识。”
“她是陈姨。”
我突然想起了门锁的事，不假思索地问道：“爸，咱们家是不是招贼了，为什么我的钥匙打不开门了？”
“别胡说，好好的招什么贼。是我把锁换了。”
我一愣：“您换锁我妈知道吗？那她的钥匙岂不是也打不开了？您为什么要换锁？”
“不换锁，你陈姨哪来的钥匙？”
谈话进行到这时，我心下慌得很：继续往下问的话，没准会有一个我不想要的事实在那儿等着。
可是，如果我不再往下问的话，那事实就会自动消失吗？
犹豫片刻后，我试探着问：“爸，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请陈姨来做钟点工的？”
我爸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飞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人后，说：“她不是钟点工。她已经跟你爸我领过结婚证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着我爸就是一吼：“您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吭地就结婚？”
03
如坐针毡的男友，没等我把下边的话吼出来，就拽着我出了门。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带男友见家长，就这样不欢而散了。男友将我送回出租屋后，借口有事离开了，扔下我独自在灯下凌乱。
我爸跟我妈是在我上大二那年离的婚。
没离前，他们也经常吵架。我妈嗓门大，一吵架就又哭又喊的。反过来，我爸却一棍子也打不出几个闷p，缩坐在沙发上猫着腰一个劲儿地抽烟，任我妈吵任我妈闹。
时间长了，但凡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我妈泼辣我爸老实脾气好。
他们离婚时，我心中既痛苦又庆幸。痛苦的是今后我们家也如歌里唱的那样，“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了，庆幸的是我爸终于不用再面对我妈的暴脾气和强势了。
谁也没有想到，到我大学毕业时，他们竟然又走到了一起。我妈有了我爸家的钥匙，我爸也有了我妈家的钥匙。
就在半年前，我妈还跟我说，我爸正式跟她提出了复婚，可她却还想再考虑考虑。
我妈说，她之所以想跟我爸复合，都是因为我。我马上就要有婆家了，她不想因为我出身在单亲家庭而让人看轻。要再考虑一下，是因为她本能地觉得我爸想复合的诚意，不那么地道。
我当时还劝我妈，都快五十岁了，脾气也要改改了，发脾气伤旁人的感情也伤自己的身体。
我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外人只知我脾气大、强势。但却很少有人去想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没有女人天生就爱发脾气的，我刚嫁过来时根本不是这样子。”
我正不知如何回复她时，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家庭了，我只愿你一辈子都体会不了妈妈的感觉。”
我当时最强烈的感受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04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我满心欢喜地盼着一家三口的团圆，然后底气十足地随男友去见未来公婆时，我爸却空降出来一个妻子。
得知我爸一声不吭地结了婚，还把门锁换了之后，我妈也是一肚子的火。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一边吊着我，一边又跟别人结婚？！前不久还说要跟我复婚呢，我就说他这人不靠谱吧？看到了吧，钟媛媛，这就是你一直维护着的好爸爸！明知道你马上就要谈婚论嫁，需要我们一起为你撑门面了，他却当起了逃/兵！还有，既然他要结婚，那房子就是你的了，他应该搬出去住，有什么资格换锁？！”
我妈的一番话说得我愈发心烦气躁。
这些年，在他们之间当夹心饼，我真是当够了。我妈是每次吵架就得借上我的名，这么多年不离婚是为了我，同意考虑复婚也是为了我。现在讨伐我爸的再婚，还得带上我。
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有道理。
反过来，一直以老实人示以世人的我爸，好像丝毫没意识到，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的我，有可能是要被婆家或别有用心的人诟病嫌弃的。
我妈没等到周三，于第二天就回来了。一回家就带上我，拿着他们当初的离婚协议书，“杀”到了我爸家。
让我再次傻眼的是，我妈一见到那陈姨，就像是见到了仇人一样。
因为钥匙不管用，我妈示意我敲开了门。仍然是那个叫陈姨的开的门，我妈一见到她就开口讽刺道：“果真是你。”
陈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后，泰然自若地回道：“我早在猫眼里看到你了，我是看在媛媛的份上才开的门。这个家现在的女主人是我了。”
我妈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05
进门没见到我爸后，我妈给我爸发去了一条微信：“钟炳文，我限你十五分钟之内马上到家。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我妈的这一举动，招来了陈姨的鄙夷：“就你这种性格，是个男人都会要跟你离婚的。”
我妈朝桌子上啪的就是一巴掌：“你一个拆人家庭的小/三，还不配来评价我的为人处事！我性格再不好也没去抢别人老公。还有，如果不是我要离婚，钟炳文会离婚娶你吗？捡了个我淘汰不要的男人，真不知你有什么好得瑟的。我劝你还是多费点心思替自己想想吧，别到时候鸡飞蛋打，绞尽脑汁算尽机关，得来的却是一坨臭哄哄的老腊肉。”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听我妈这话，我爸跟我妈离婚，不是因为我妈脾气性格不好，而是因为我爸勾搭上了眼前这陈姨？
我爸什么眼光？
四十七岁的我妈，一身纯白色的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个子高挑，脸上虽有了些皱纹，但眉宇间英气逼人，一看就是个有能力也有魄力的职业女性。
反过来，那个叫陈姨的，看上去比我妈也年轻不到哪里去，不但上腹部突出，还花衣条纹裤，白头发依稀可见，妥妥的大妈一个。
正当我望着眼前的一切思绪飞扬时，我爸刷一下打开了门。
看着下意识跟陈姨站成了一个阵营的我爸，我心下不禁感叹：我爸也是腹部严重突出，穿一件宽松廉价的格子衫，宽大的黑色西装短裤，他跟陈姨才更般配！
我妈，跟眼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他们各自追求的不同，我爸跟我妈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妈对自己要求极高，从自我管理到工作都是；我爸得过且过见缝插针，不管是生活还是自己，都谈不上管理一说。
06
我原以为，我妈在这种情境下再次见到我爸，一定会飞扑过去将他撕扯一番的。
然而，我妈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只耽误你们十五分钟。”
几个人心平气和地坐下后，我妈拿出她带来的离婚协议书复印件放在桌子上，将手抚在上边并未打开，率先开了口。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再说别的。夫妻能在一起就是伴，既已离婚就是过客。但是，关于你我离婚的原因，现在应该可以跟女儿说了。这话你得亲口说出来，要不然，媛媛会怨我一辈子的。”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但却没有出声。
我妈等了一会儿后，继续说：“好吧，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还是我来说吧，媛媛，你爸早在你上高二那年就跟她，在一起了。”
我注意到，我妈说到“她”字时，喉咙卡了一下。
“被我发现后，你爸说会跟她断掉的。我当时是想等你高考完了再说，就同意了。可是你看，他们到现在都没断。”
我把求证的眼神投向我爸，我爸看了我一眼后，说：“这事是爸的不对。可要不是你妈她……”
我爸的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抢着说：“我太强势了，对吧？钟炳文，这话你说了二十多年了，我倒要问问，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强势的？钟媛媛三岁那年发高烧，我问你爸妈借五十块钱去看病，你回来怎么说的？”
我愣愣地看着我妈，发现她的眼里竟然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你是不是跟你妈说，钱是我借的，干什么用了你也不知道，让你妈以后找我要？钟炳文，在那一刻起，我的男人就已经形同虚设了。
这三十多年来，你对外人说赚来的钱每一分都交给我了，可你为什么不说你在我这儿要走的钱是你交回来的几个倍？你学人玩鸡精，玩谷票，你是那个材料吗？你自己说，亏进去多少？如果不是我拼死拼活赚了点钱，钟媛媛还想上大学，你还想买两套房，喝西北风去吧！
你怎么不说，跟我这二十多年你就是一甩手掌柜，我还说不得你？女儿二十四岁了，你有替她想过吗？小周家条件那么好，你就不怕她嫁过去受委屈吗？”
07
就在我为我妈嘴中说出来的这些黯然神伤时，我妈飞快打开了手中的文件袋。
“我相信你没忘，当初离婚协议书上就写明了，咱俩离婚时家中两套房一人一套。但是，只要谁再婚的话，这房就得过户到钟媛媛名下。白纸黑字你签的名，你凭什么将门锁换掉把媛媛挡在门外？”
看着我妈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眼前的一切时，我心中眼里唯一有的就是钦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真实版本竟然是这样的。
临走前，我妈冲陈姨说：“到嘴的鸭子飞了吧？不自量力，一套房大几十万，想让我轻轻松松地就送给你那混世魔王儿子，你也太小看我了。”
出门后，我妈跟我说，她早就知道了陈姨的老公去世了，唯一的儿子因疏于管教在外边闯了不少祸。唯独我爸不清不白。
我们等在电梯前时，关上的门内传来了陈姨悽厉的哭喊声：“钟炳文，你把我骗得好惨呀……”
我妈神情自若，仿佛没听见。但是，进了电梯后，泪水还是再也没能忍住，从她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媛媛，妈尽力了，如果小周……”
“妈，老天如果是安排我跟他在一起，他跑不了的。反过来，如果不是，即便你们复合了，我们也会因别的事走散的。”
我妈抬手搂住了我的肩。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最幸运的女儿，因为我有一个坚强能干的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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