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和傅刚交往时，我非常笃定地以为，跟他应该是能够白头到老的。我的第一任老公是出车祸去世的。赔偿款下来后，我觉得自己不再适合和他爸妈住在一起，决定加点钱进去自己买个房。因为其中有一部分赔偿原本是属于公婆的，他们得知我想买房，表示如果房子写在他们孙子名下，也就是我儿子的名下，愿意将那份钱送给他。我也想，以后自己没准还要结婚。写我的名字，搞不好还是埋下了一个隐患，就同意了。傅刚自打离婚起，便独自住着一个三居室，有一台车。他前妻带着孩子搬去了数百公里外的娘家。二婚男女考虑的条件中，物质和现实的成分，总比情感多。各自都有过一次婚姻的我们，就以后的生活细节作了初步讨论，没有大的分歧后，便领了结婚证。我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搬进了傅刚家。我和儿子原来住的房，租给了别人。傅刚是一家合资公司的中层领导，工资一万五到一万八之间。属于偏宅型的男人，下班和周末多数在家打游戏，刷手机，不是必要的应酬能躲就躲。他跟前妻离婚，是因为前妻生了女儿后不愿生二胎，婆媳关系势如水火。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付刚说只要我们能生一个共同的孩子，不管男女，他都会提前预防，争取不重蹈覆辙。都说二婚极难过得和睦，屋里屋外都充满算计和防备，跟谍战片无二。我却有幸远离了魔咒，于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小儿子睿睿。傅刚朝我会心一笑。我知道他的意思，之前一直恐惧的婆媳关系，因着儿子的到来化有为无了，我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过自己的日子了。果然，还没出月子，傅刚就跟我说，这下他有了压力，想不努力都不行。等睿睿大点后把他交给婆婆带，他利用下班时间接点私活，增加点收入。将来睿睿要讨媳妇，他得提前替他准备彩礼钱。我强忍心中酸涩，笑他傻。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中的很多事情，其实是我们自己做不了主的。等孩子真大一点了，傅刚不但因接私活被公司获知受了处分，被扣掉半年奖金，还被通报批评，成了杀鸡儆猴的典型。刚辞职那段时间，他老想着以自己的资历和能力，能轻而易举地应聘到一个同级别的甚至是更好的公司。没想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圈子就这么大，行业内的人都知道他之前有过不良记录，要么干脆不用他，要么借此拼命压低他的待遇。兜兜转转三个月，他不但工作没找好，以前的私活没心情做了，人也变得越来越焦躁，经常冲我和孩子发无名火。有时我见傅刚憋得慌，劝他出去打打球，或找几个好友吃顿饭，嗨上一场歌，没准心情就好了。可他一本正经地反驳我说：“我都好几个月没上班，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倒好，还有心情让我出去k歌吃饭，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我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带娃，本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时间长了，也懒得管他，随他去了。反正经济上我们一直AA，他赚再多也不会到我口袋里来。一天晚上，租我房子的租户打来电话，说他们家老公失了业，想回家乡发展，希望我能把余下几个月的租金和押金都退给他们。我当时正抱着睿睿炒菜，心下对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傅刚一肚子的火，便没好气地说，想退租金不可能。至于押金，到时候房子到期，家具电器没有损坏的话，自然会退给他们。可他们一个劲儿地骂我是黑心租婆，不通一点人情，还扬言要把事情捅到网上去。弄得我也来了气，直接说自己是按合同办事，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怕，便挂了电话。之后，我越想越替自己悲哀，觉得生活中没有一件事情是顺的，“哐当”一下，把锅铲往地上一扔，抱着孩子蹲在地上嘤嘤哭起来。傅刚见鲜少表现出脆弱的我失了控，连忙进厨房接过孩子，耐心劝道：“人家不过是吓唬你的，你怎么这么傻。咱有合同在手，走遍天下也不怕，这年头早就不兴道德绑架了……”傅刚讨好地冲我笑：“你不是嚷嚷了好久让我出去解解压吗，走，咱不弄饭了，到外边吃去！”抱着孩子坐进车里，等待傅刚开车的那一瞬间，久违的被呵护的温暖感，又回来了。只是，我没想到，这短暂的温暖感，却似一个绝症病人大限来临前，眨眼间便会消逝的那回光返照。晚上，傅刚破例殷勤地替我带起了孩子。早早把孩子哄睡后，他舔着脸把手往我腰间蛇行而来。他这才仓惶将手缩回，翘起大拇指故意正色道：“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我老婆大人的火眼金睛。”傅刚把身子又往我这边挪了挪后，才说：“老婆，你看，你那房子反正也租不了多少钱，还平白添了闹心。要不然的话，我们干脆把它卖掉，到消防世纪城附近去另买一套，你看怎样？”我瞪大眼睛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念头来。趁我怔愣间，他继续说道：“我想过了，你那房子卖七十万不成问题，我们加点钱去那边买个复式楼。把楼上楼下隔开，可以住两家人。这样的话，将来两个儿子成了家都有地方住。”我下意识地问他：“这段时间你闲在家里，光琢磨这事了？你打算永远这么颓废下去？才40多岁就准备躺平了？”我：“离睿睿成家还有二十多年，难不成这些年你连替他买婚房的钱都赚不到？”傅刚：“不是。你看，我今年四十三岁了，还有十五六年就退休了，到时候他还没成年。我总得为自己准备点钱养老吧？你那房子……”这时候的我，已经断定傅刚这就是在巧立名目，想将我那房子变为共同财产。之前他在我心中树起的靠谱和懂分寸的形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脑带计算机，活该被离婚的男人。我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他离婚，也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隐情。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重申一下那房子的归属：“那房子是用我大儿子他父亲的车祸赔偿款买的，还有他爷爷奶奶的一份，房子也是我大儿子的，我没有权利私自处置，孩子的爷爷奶奶也不会允许。”其实，我说这话的口气中，已经带了点强硬的不悦，我相信傅刚也已经听了出来。可他却再次使出了装聋作哑的绝招，继续游说我：“他们的那份哪有你的份额大，总共才四十多万，真算下来他们也不过十多万块钱，大不了还给他们呗。”傅刚的话像一柄尖锐无比的钢刀，精准无误地刺进了我的心口。难道他真的以为，我已经傻到看不出他在玩什么把戏吗？我意识到，如果再不把界限划清楚，他将永不满足地往我这边挤。无奈之下，我只得挑开天窗，直接说：“傅刚，别跟我来这套。这房子即使有我的份额在，也属于我婚前的财产。我们虽然没做公证，但买房和我们结婚证上的两个日期，已经足够能证明问题了。所以，别想打它的主意。”傅刚接下来的语气明显变了：“你也承认了，那房子有你的份额。睿睿是不是你儿子？你的那一份，他有没有权利享用？”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钻这样一个牛角尖。又急又气的我，一时间没组织出反驳他的词句，只有一股无名火卡在喉咙里，找不着出路。傅刚大概以为我被他说动了，继续“据理力争”：“我们结婚好几年了，你赚回的每一分钱都属于我们的共同财产。你自己说，你那房子的租金，够不够付你大儿子在这个家的开支？”如果说傅刚之前的话像一柄钢刀的话，那他现在这话，就像是那刀上新长出的倒刺，话音落下时钢刀抽出，给我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这个伤口的存在，让我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这段婚姻的憧憬和期待，都是一个莫大的笑话。在傅刚高高举起的战旗面前，我被喉咙口那股热气鼓动着，不得不迎战：“傅刚，你不会认为，因为你没品地践踏前公司的规章制度，失了业，我就应该把我大儿子送到他父亲那儿去吧？”傅刚大概没想到我这话出口竟然带着这么重的腥味，负气地掀起被子蒙头盖住，没再说话。半晌后，我默默关掉身旁的灯，独自坐在床头发起了呆。我原以为，年过四十又是公司领导的傅刚，无论从格局和承担能力上看，都是优于常人的。没想到，表面看去这么优秀的一个人，遇上这么点挫折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把那些在外边训练场上学来的盘和算，全都用在了我身上。为了让我就范，他竟然把婆婆拉去当了同盟军——我态度强硬地回绝傅刚卖房要求的第三天，婆婆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不再帮我带孩子。极度郁闷无助之下，我请了三天假，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这三天时间里，傅刚像没事儿一样，电话微信全无。三天后是周末，我大儿子会回，我别无他法，只得主动回了家。因为我每月最多只能请三天假，所以周一之前必须敲定带孩子的事。就算心里再不是滋味，也得开口跟傅刚说，看孩子奶奶什么时候能重新过来带孩子。一股寒彻筋骨的悲凉很快充斥在我的心头，这世上男女之间的较量，赢的总是狠心人。傅睿睿是他们傅家唯一的男孙，我就不信他们能对他视而不见！周一早上，我特意早早洗漱出门，直奔公司而去。开大早会时，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用大脚趾头想，都知是傅刚在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微信。果然，满屏都是傅刚发来的微信：“你竟然把孩子扔给我，自己上班去了”，“有你这样当妈的吗？吃的都不帮他准备就跑了”，“你信不信我带着他来公司找你”……我这边聊天框里很快出现了几个字：睿睿他好吗？只待我指尖轻触屏幕，便可发送。可我飞快想起这几个月来，傅刚消极颓靡的样子，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巴的，胡子拉碴，两只眼睛因长时间打游戏变得通红。下一秒，我又飞快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强迫自己安下心来上班。之后的一连三天，下班后我都没回家。第四天下班后，我满脑子都是睿睿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对他的想念，回了家。可是，我找遍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没看见睿睿的影子。同时不见的，还有他最喜欢的几个玩具，和换洗的衣服。我揪住电脑前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傅刚，追问儿子的去处。他不屑地回答说：“你不是够狠心，能一连几天对他不闻不问吗？还管他去哪儿干吗？”傅刚的眼睛死死盯在电脑屏幕上，似是生了根；嘴巴也像是上了锁，怎么撬也不再开口。我连忙下楼，骑着小电驴一口气跑到公婆家。还没进门，就听见睿睿在撕心裂肺的喊：“妈妈，我要妈妈！”那天晚上，儿子睿睿自打趴到我身上后，便死命地抱住我的脖子不撒手。带他回家的路上，他的两只小手也死死地揪住我的衣服不放，仿佛下一秒我就会化成一只小鸟飞走。到家不久我就收到了婆婆发来的微信，说第二天会过来带孩子，让我不用担心。半个月后，傅刚也终于找到了工作。但是，我们的关系却降至了冰点。回家后的他几乎不怎么跟我说话，即使我主动找他他也爱搭不理的。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在这个家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从傅家一个亲戚口中听说到，傅刚跟前妻离婚其实不是因为婆媳关系，而是因为他在经济上管控欲太强。亲戚说，傅刚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从小看钱看得特别重，恨不得能把身边的每一分钱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前妻工资远比他低，他自己不愿给家用不说，还恨不得把她手中每一分钱的去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问题是，哪一桩婚姻经得起这么精准严苛的算计和管控？我到底是离还是不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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