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明初,随着宰相制度被废弃,国家的运势就完全掌控在了皇帝手中,也就再没出现过“王安石”式的人物。
两个半世纪后,朱由检成了中国的大家长,年号崇祯。
“心匪不仁计则穷,减夫派饷事重重。可怜三百年天下,断送忧勤惕厉中。”
-《读崇祯辛未后十余年事》
细读清人萧正模的诗句,其中“派饷”一词,即体现了崇祯励精图治的一面,也道出了大明的亡国根源,令人嗟吁。
明初大兴驿站,十里设一铺,六十里设一驿。如今但凡叫“十里铺”的地方,必是先有驿站,再成村镇。烽火台就是最早的驿站,放一把火就传递了讯息。后来随着时代发展,驿站就多用于传递文书,所谓的“五百里加急”,就需要多个驿站配合完成。五百里,相当于北京到石家庄的距离,若想一口气跑完全程,就少不了驿卒间的接力。按规定,每个驿站至少会常配五六名驿卒,他们是大明的幕后英雄。“永乐十二年,川卜、川藏等共修驿站,诸未复者尽复之,自是道路毕通,使臣往还数万里,无虞寇盗矣。”
朱元璋曾明确指出,非军国大事,不能擅用驿马及邮递设施。所以在明朝初期,驿站绝对是一片净土,永乐年间已遍布全国。当时有个说法叫“驰驿归田”,即当一个官员告老还乡之时,他从北京到老家一路的车乘食宿统统由驿站包管。这是皇帝破格赐予的福利,也是臣子梦寐以求的待遇。但是,当“驰驿归田”和“荣归故里”挂上了钩,驿站就彻底变成了一个腐败场所。从成化(1464)开始,这里的预算已多到用不完,以致常常遭到官员勒索,白吃白喝。像刘瑾这类阉党,有空就会来驿站喝喝茶。糊里糊涂又过了一个世纪,在天启二年(1622),御史方震儒上疏称,从京城到山海关沿途所有驿卒都十分痛恨官员的腐败,首次提出了“裁驿”。然而天启是个木匠,无案牍之劳形,那方震儒不久便死于被魏忠贤之手,无人再提“裁驿”。早在正德年间(1505-1521),朱家就以战事为由加了田赋。万历时辽东用兵,又加征“辽饷”。天启魏忠贤专政,导致流寇四起,崇祯就不得不以练兵剿匪为由,再次加征“练饷”、“剿饷”。以上“三饷”叠加,百姓的负担最多时竟有平常的六倍,对此多尔衮评价道:“惟此三饷,数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在天启末年(1627),魏忠贤的阉党势力已渗透陕西,占据着总督、巡抚等要职,不久关中就闹起了饥荒。所以当崇祯登场后,他首先就除掉了魏忠贤,极力展示出一个明君的模样。但在陕西各地,民变已是一触即发。然而,此时北京的一些官员不仅没有督促备战,反倒是把“裁驿”提上了日程。先是御史毛羽健,因在驿站偷情被老婆发现,故怀疑是驿卒告发,便上疏称:“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丝”,恳请裁撤。崇祯不置可否。不久,陕西巡抚练国事来奏,称:“秦晋驿递,例不全给,今募夫之苦,更加十倍,故人人思逃。凡在冲路,宜全给以安人心。”意指驿站预算渐少,工作却增多,再加上层层剥削,这活没法干了。虽然是一份来自陕西的提案,但崇祯还是没有决心拍板。到了崇祯二年(1629),又有朱家的凤阳老乡,刑科给事中刘懋进言裁驿,此人给出了一个新的思路:省钱。刘懋深知崇祯不仅是个“铁公鸡”,又察察为明,所以干脆把具体数字算了出来。崇祯一瞅都精确到了个位,顿时喜出望外。
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所以在崇祯二年(1629)夏天,明廷以“裁节各费,悉充军饷”为由,命各省陆续裁驿。
米脂有个银川驿,据清《米脂县志》载:“银川驿设马夫九名,每名曰支工食银二分,马一十八匹,每匹日支草豆银岁六分,支银五百四两。”在裁驿后,该驿的驿卒、马夫自然也就失业了。明末正值小冰河期,夏天大旱,冬日奇寒、瘟疫流行。按陕西当时的情况,官场被阉党所控制,又遇上饥荒天灾,这节骨眼如果连工作都保不住,百姓还怎么活下去呢?再据《米脂县志》:“崇祯三年大旱,夏秋无收,李自成以驿卒失公文,盗起。”说的就是一个任职于银川驿,名叫李自成的普通公务员,这年开始饿肚子了,走投无路后,最终被迫当了强盗。在崇祯十七年(1644),当李自成的大顺军打到北京时,朱由检顿时慌了手脚,开始号召百官捐款,称筹钱救国。时局1644-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大顺永昌元年上面提到的“三饷”,每年能足足筹到两千万两白银,几乎就是明廷的全部财政来源。当下,崇祯已明确告知百官,国库的白银仅剩四十万两,远不及前线将士的需求。谁知,就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关头,大臣们却在支支吾吾,一个劲儿地哭穷。无奈之下,崇祯只好找家人筹钱。他向岳父周奎要十万两,周奎讨价还价,最后仅肯拿出一万。当晚,周皇后嫌父亲小气,就把自己的五千两私房钱给了他,这下周奎就有了一万五千两。次日,周奎交给崇祯一万三千两,自己竟私吞了两千两。其余大臣多则捐几百两,少则几十两不等,一毛不捐者大有人在,就连内阁首辅魏藻德也仅捐了五百两。最后,崇祯只好自己拿出二十万两,命人连夜送至前线,而此时的李自成已兵临城下。“其余勋戚、文武诸臣奎、纯臣、演、藻德等共八百余人,送宗敏等营中,拷掠责赇赂,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
崇祯自尽后,李自成命手下把大臣们圈了起来,逼他们上缴财产。
所谓“把钱花在刀刃上”,这就到了明哲保身的时候了。像周奎、魏藻德这些“铁公鸡”们,在严刑拷打之下,终于也磬其所有,慷慨解囊了。据传,大顺军最后共筹集白银七千万两,此外另有黄金珠宝,数目难以估算。话说在清朝最富有的乾隆时期,国库一年的进项也顶多有三千万两白银。是以,大顺军在北京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轻松搞定了清政府两年的财政收入。那么,一场战争,或者是一个战役,究竟需要多少资金来维持呢?我们来继续“算账”。早在天启二年(1622),努尔哈赤在山海关外剑拔弩张。当时袁崇焕去了前线勘察,回朝后对皇帝说:“若给我军马钱粮,我一人足以守关。”沟通之后,袁崇焕获得了二十万两白银。用这点钱,袁崇焕和孙承宗在关外招兵买马,还修了数十个堡垒与壕沟。最后,明军凭借坚固的城防和西洋大炮,击退后金一万七千人,重挫了努尔哈赤的南下大计。可见,在任人唯贤,战术得当的前提下,二十万两白银在明末可大有作为。先前就有人上奏:“驿站所裁,才六十万,未足充军饷十一。”此处的“军饷”就是“三饷”,足足有两千多万两。而军饷的十分之一为两百万,裁驿所得到底有多少?按刘懋的估算,裁驿后每年可节省白银六十八万五千,后经实测,大概也有六十万两左右,六十万对比两千万,甚至不及军饷的二十分之一,典型的得不偿失。在明朝末年,这个内外交困,灾害不断的小冰河时期,早已富得流油的皇帝与大臣们却欲壑难填,仍在想方设法的横征暴敛,为此不惜动摇国家的产业与根基,仿佛自己置身事外,甚至在隔岸观火,最终便是国破家亡的境地。明明手头有七千多万私房钱,却为了多赚六十万而裁了驿站,导致李自成丢了工作;明明军费只需二十多万,百官却各个一毛不拔,以致错过了大好战机。关于明朝的运势,体制内的人最有发言权,李自成曾说:“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意指崇祯并不昏庸,而是他周围的人各自为战,结党营私,没人能真正地为他效忠,排忧解难了。但话说回来,皇帝一手遮天,又不能看清局势,臣子能有什么责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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