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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一次集体狂欢的大型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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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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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树星桥的热闹里,盛装的人们倾城而出,
集体踏入这个特殊时空,
不知疲倦地行乐狂欢——他们知道,狂欢是短暂的。

光绪年间,又一年上元夜,西苑三海一片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迎春堂前,火树星桥,烂煌煌。梨园弟子妆扮成东华帝君、西池金母,高歌:“大清国土,主圣民安,嘉祥协庆。”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及雪霜云雾四玉女皆领法旨,齐声唱和:“务使五谷丰登、百昌蕃庶、莫烦天子宵旰焦劳。”
座上人大喜,一摆手,顷刻间,片片金箔叶婆娑而落,在天穹中飘忽地掠出数道金色弧线,连绵的宫灯似乎都暗了,乐声也被夜幕隔开,暖炉里的红碳闪了闪,自地面升腾的热气轻托着漫天金箔,映出宫人黑褐色的眼瞳。

▲ 慈禧画像。

自从咸丰十年一把大火烧了圆明园,皇家已久未见过这等热闹的上元庆典了。
这一出“金屑满天飞”,是慈禧给上元庆典设计的新点子。她事先差人将金箔裁成两升之多的细叶片,从楼阁高处临空撒落,仿佛天女散花。倘若金屑落在谁的头额,便是“金花点额”,可获赏食物。
这些年来,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三千年未有之强敌”,大清帝国竟开创了“同光中兴”的格局。天朝上国仿佛重放光彩。

望夜的灯影之会

千年以来,正月十五上元夜,都是“与臣民共乐太平”的灯辉绮节,承平岁华的美好写照,也是如梦似幻的狂欢嘉年华。
北宋,每至灯节,皇帝便会登临宣德门楼。宋仁宗曾言:“朕非游观,与民同乐耳。”但他又如何不被那汴京的热闹感染呢?
早早在此等候的百姓,可“瞻见天表”一睹天颜,甚至“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游人如织,商机也无限。不少小商贩吆喝卖手工艺品:用乌金纸裁成再施以彩绘的夜蛾、蜂儿,绢绸扎制的花儿如玉梅、雪柳、菩提叶,当然也少不了卖小吃的,鹌鹑骨饳儿、乳糖圆子、橙沙团子、白肠、水晶鲙、旋炒栗子、银杏、盐豉汤、鸡段、金橘、橄榄、龙眼、荔枝,无所不有。万街千巷,繁盛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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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宪宗元宵行乐图》展现了明朝宫廷模仿民间庆贺元宵节的场景。多种娱乐活动,热闹非凡。摄影/泓伊

狂欢之夜,灯火为媒。灯,无疑是这场狂欢中最重要的道具。
从灯盏到灯树再到灯楼鳌山,把上元夜的赏心悦目做到极致。万千灯火把黑夜染成白昼。
虽梁简文帝《列灯诗》、陈后主《光壁殿遥咏山灯诗》等多被认为描绘元夕燃灯,但直到隋文帝开皇三年,元夕灯火才明确在民间登场。在《隋书》里,时人“每以正月望夜……鸣鼓聒天,燎炬照地”。燎炬照地,可以想象其时灯火之盛。
据《周礼》记载:树于门外的火把叫大烛,于门内的则为庭燎,当国家有大事时,用以照明。《小雅》便描绘了周王与诸侯大臣夜间庭燎商讨的场面:“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除宫中的庭燎,民间也有元日燔燎祭祀的传统。人们认为火可以沟通人神,因而在正月的朔日以火娱神。那么,在望夜的祭祀与游戏中,大张灯火似乎也理所当然。
《药师经》中说,人们供养药师佛需燃一种多层灯,且每层“状圆若车轮”。从敦煌莫高窟初唐220窟北壁的东方药师经变中,可见菩萨正在点亮灯轮。摄影/孙志军
虽夜燃灯并不起源于佛教,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佛教十分重视燃灯,随着佛教传入,燃灯一并东传。作为外来宗教,为融入一个文化迥异的国家,会以各种方式来争取信众。在《汉法本内传》中有附会道“西域十二月三十日,乃中国正月之望,谓之大神农变月。汉明帝烧灯,以表佛法大明。”此书成书于佛道之争激烈的南北朝时期,多被认为系伪书。
不过,其将正月十五与大神农变月相融合,虽为宣扬佛法,却也使得正月十五的灯火越烧越旺——隋炀帝《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描绘上元的夜晚:“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法轮”“梵声”显然属佛教活动。
 明朝张居正编写的《帝鉴图说》中的插画,画中唐中宗李显于元宵之夜,与韦皇后私出宫禁,观灯于街市之间。供图/FOTOE
被灯火点亮的上元节庆逐渐变成一个通宵达旦、集体狂欢的大型嘉年华此后,人们对于元夕的热情愈发高涨:唐开元天宝年间,京师安福门还有高二十丈、装饰着锦缎绮罗及珠玉金石的花灯轮,轮上齐燃花灯五万盏,人们于轮下踏歌而舞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宣和遗事》记载,北宋宣和五年,宋徽宗令腊月初一便放鳌山灯,灯一直点到次年正月十五夜,长达一个半月,谓之“预借元宵”。这个节日似有着无穷的魔力。

迷乱的上元夜

上元之夜,各式精巧的灯笼固然赏心悦目,不过,游观灯市的芸芸众生似乎比灯笼来得有意思。“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
这日的游人,大多精心打扮,教人眼花缭乱,而内心也不再是平日的自己,他们将自己交予这彻夜的狂欢。

一切日常生活的风俗礼教,男女之别、贵贱之分、雅俗之差,在上元夜狂欢里都被颠覆,人人身在迷狂之中,徜徉在阶层、身份、角色、性别等社会界定似乎都失去意义的幻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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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视剧《长安十二时辰》元夜街市设计图,虽有艺术加工成分,但那幢幢灯影与彻夜欢游的人流,不正是人们梦中的元夜吗?供图/留白影视
上元夜种种迷幻的现象,便有性别角色的刻意变换。狂欢夜里,男子扮妆为女子,形同变形舞会的风气。这些男扮女装者通常是被挑选出来的美少年或“姣童”,“饰以艳服”,装双鬟,翘金钗,混杂在歌舞行队里,称为“拉花”
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里记录了一个误把拉花当女子险些洞错房的故事。
天津上元灯市,一少年观灯夜归。灯火阑珊,忽见一婀娜少妇,“衣香髻影,楚楚动人”,在路口徘徊。少年想,她或许是跟伙伴失散的游女吧,便上前以言语挑逗。少妇颇为高冷,多番问话,爱搭不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少年一时激起挑战欲,暗想这女子定是跟人幽会结果被爽约,决计要乘虚而入,哄回自家去。一来二回,少妇半推半就地跟了回去。

 清代累丝灯笼形金耳坠。摄影/泓伊

家中食筵还未撤下,少年就让妻子和妹妹夹着少妇而坐,一同给少妇劝酒。一杯接一杯,渐入佳境。少妇也渐渐放开了。“初甚靦靦,既而渐相调谑,媚态横生,与其妻妹互劝酬。”少年狂喜,便想趁着酒意让少妇留宿一宵,没想少妇腼腆一笑,道:“缘蒙不弃,故暂借君家一卸妆。恐伙伴相待,不能久住。”言毕,便起身脱下鲜衣美服,向少年作揖,原来是秧歌队中作女装的拉花!少年先是一惊,继而愤懑,感觉被戏弄了,追到门外,要跟这拉花决斗。剑拔弩张,周围邻居闻声出门看热闹,结果大家一讨论,“有亲见其强邀者,不能责以夜入人家;有亲见其唱歌者,不能责以改妆戏妇女,竟哄笑而散”。
这个故事虽是一个不成功的上元夜迷情,但却折射出这个节庆狂欢里的味道,充斥着情欲与暧昧气息,声色犬马,俨然一片猎艳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繁华如烟的闹市,明月如水,更易催生逾越秩序的快感,眉来眼去,情不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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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帝元宵行乐图》,清代郎世宁创作的绢本设色画。

夜禁的开放,不仅纵容了恣意享乐、男女偷欢,还为违法纵乱大开方便之门败坏社会道德的,比如光绪年间,湖北灯市上有人趁着人潮汹涌,为了牟利,竟然在官办府学外“排设画镜,罗列唐宫秘戏,任人输资入观”。夺人钱财的,比如宋代文惟简在《虏廷事实》述及金国女真人有元夕“放偷(不禁止偷窃)”:“虏中每至正月十六日夜,谓之放偷。俗以为常,官亦不能禁。其日夜人家若不畏谨,则衣裳、器用、鞍马、车乘之属为人窃去。
上元夜种种逾越秩序法度、跨越人伦仪轨,甚至“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打破和颠覆了日常生活规律和秩序,但对国家子民而言,却是一种精神调节。自隋以降,以上元狂欢的风俗“由来已久”为说辞,历朝大多采取“仍听其便”的态度。当全社会长期被一律以齐之,界限一直过于严厉和分明,适当的变化和调节,会让全民得到喘息的机会
正如法国学者贝尔赛在《祭祀与叛乱》一书中说:典礼和叛乱的结合是寻求宣泄。在这一瞬间,社会处于它的休息状态,度着它的假期。
上元夜的狂欢,为社会心理提供了宣泄和排解的机会。全社会都在休息、做梦,只有在梦境里,喧嚣躁动、肆意放纵才得以像潜意识浮上水面,使压抑的欲望得以满足,光怪陆离在这个界限模糊的时日里得到包容。不过如同短暂的黑夜终将逝去,一旦晨曦破暮,种种迷狂的幻觉也即消散,众人梦醒,依然各自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上元狂欢夜是一个全社会集体做的梦

分明一觉华胥梦

确实,极繁至盛的上元夜常常与梦联系起来。
北宋天圣五年正月庚申,正值京师上元节最后一日,人们开始收拾花灯,故曰收灯节。大词人晏殊写了首《正月十九日京邑上元收灯节》:“星逐绮罗沉曙色,月随丝管下层台。千蹄万毂无寻处,衹似华胥一梦回。”
在几天前,他分别作了两首《丁卯上元灯夕》颂扬京城上元盛况——“九衢风静烛无烟,实马香车往复还”“游车正满章台陌,为报天鸡莫浪鸣”。时任枢密副使的晏殊意气风发。好景不长,收灯日这天,此前得罪章献皇太后的他又因一时气急在典礼上用笏板打折了迟到者的牙齿,立遭弹劾而被罢官。“千蹄万毂无寻处,衹似华胥一梦回”,写的是上元收灯日繁华落尽的景象,更是自己失落的心境

 在元宵的娱乐活动中,灯戏也备受欢迎。图为宋代朱玉所绘《灯戏图》中的乐队,可见棚后有乐师吹笛、击鼓,表演的多为诙谐滑稽的戏目。供图/FOTOE

“华胥梦”出自《列子》,讲的是黄帝某日做白日梦,神游华胥氏之国。这个国家充满了道家学说的理想色彩——不悲不喜,与大道为一。“华胥氏之国”是一个逍遥自由的仙境。不过“华胥氏之国”还有另一重含义。清代训诂学者于鬯考辨“华胥”二字,乃出自古语“夥颐”,即《史记》所说的“夥颐,涉之为王。夥颐者,伟大之辞也”。因此,“华胥氏之国,极形容其国之伟大耳”。

可当华胥加上梦的后缀——再美好理想,终归大梦一场。
这么看来,将上元夜比附“华胥梦”,恰如其分。上元的行乐狂欢,本来就像是统治者和民众共同编织的大型梦境——于统治者而言,这个与民同乐、普天同庆的欢喜之日,不啻于展现治下之国物阜民丰、仓廪秉实的绝佳机会;于普罗大众而言,是出游玩赏、纵情肆意的良辰佳节。越是国力强盛之时,上元庆典越是盛大。可也正因为越盛大、越浮华,当一切消逝时,就越衬出灯尽人散时的寥落。

昔日欢乐可能将永远失去之时,有人选择书写:“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目之曰《梦华录》。”因为他,从此文学史多了一种文体,叫“梦华体”。
这个人是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写尽汴梁“灯宵月夕,雪际花时”的节物风流,人情和美,恍惚天上人间。那是北宋帝国的余晖,是孟元老卜居汴梁二十多年的亲身经历,不过,也是旧梦重寻。
世变以后,一路颠簸的政权和遗老落脚临安。临安,临时安顿也,终究是要回汴京的,只有那里才配得上一个“京”字。最初,南渡的异乡人还会聚在一起回忆昔日繁华,渐渐地,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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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剧《梦华录》剧照。

孟元老对已失去的汴梁怀抱不堪回首的心情,对行将失去的汴梁记忆更有触目惊心的焦虑。哪怕追忆是一种痛苦,他要写下来,因为华胥梦般的往事将会在文字搭建的世界里得以永恒:“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那是悲凉之笔,镂刻出时代无奈的转身。

上元夜越繁盛,灯灭人散时就越衬寥落;它周而复始,随着自然节令来回往复。然而每每相同的节庆,却时移世异、物是人非,不断上演着人间世的成住坏空、悲欣交集。

月盈则亏,灯火也终有燃尽之时,随着上元节的过去,狂欢的人群便作鸟兽散,终归回到平常里充满礼教秩序的文明社会生活。

光绪辛丑年,上元夜。
这次清廷的节庆不在京师的迎春堂,而在西安的北院行宫。
从前“闻道长安灯夜好”,今夕却寒风萧瑟,万籁俱寂。本可为北洋海军多添一门大炮、一艘舰船的金银,被挪到了修颐和园、修中南后三海,也被裁成片片金箔,和着上元的花灯、烟火、戏舞飘摇而落——一张张原来都是帝国的催命符。甲午、庚子,一场场战火让沉浸在同光余晖的帝国大梦初醒。
这一年,“两宫以年岁荒歉,宵旰忧劳,不许民间放灯”。西安行宫“惟以纸糊数灯悬于门楣,至十六夜后,即命撤之”。
收灯了。

图文来源参考:

《中华遗产》2020年01期

《元宵节:迷离狂欢夜》,撰文/何君耀
其他图源:《中华遗产》2018年02期
编辑: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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