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过年

今年回去过年吗？

窗外很冷。尽管关了窗，公交车外的冷空气仍然透过缝隙钻到车子里面。冷空气凝结成看不见的霜，在车厢里顺着乘客的脚跟慢慢爬上小腿，聚集在膝盖的位置，不断地吸取着身体的能量。而结霜让人的皮肉变得干燥苍白，连同皮肉之下的骨头也变得干燥苍白。

坐在公交车上的田汉是这苍白下的一员，他坐在车厢的后部，穿着一件亚麻色的厚大衣，深棕色的厚绒裤，严实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很笨重。

已经是腊月了，他想上县城看看有什么好货，买下来好开开心心过春节。他对这趟去县城有些期待，毕竟对于农村人而言，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了，经历一年的忙忙碌碌后是最期盼着新的一年的开始了，喜庆的开始象征着一切如意，能给人带来好运气。然而即便春节重要如此，仍有不家去的人。

他眯眼按着电话键，打给了在外打工的女儿。

“你可以年前先回来耍几天，回来看一下，也是不妨碍过年那几天的，最近老家的外墙翻新过，看起来大气好多。”

在电话那头，是田汉的女儿田妮。

自从田妮两年前嫁出去，她与家里面的联系就不太多了。这并不是因为她跟家里人关系不好，是个不念家的女人。恰好相反，她继承了父亲田汉淳厚善良的品质，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毕竟是在乡下的落后地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天经地义，是农村里的风俗。

和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一年中除非是喜庆的节日或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否则到头来外嫁的闺女跟父母是不常联系的。在父母疼爱孩子与孩子尊敬父母方面，田汉与田妮之间是一层亲情的理解。

田汉挪了挪屁股，得知闺女过年不回家的消息，心里有点失落，虽然已经猜到田妮接下来的回答，却仍抱着念想，说：“那要不你在那边家里面忙完，年后再过来也行，一家人过个晚年照样开开心心的。我回头挑两块好的腊肉留着，等你回来了再吃。”

对于父亲满怀期待的呼唤，电话那头的田妮感到为难。田妮所在的厂上鼓励早开工，对于早到的员工厂里面给的开门红会更丰厚一些。她跟丈夫约好了，大年一过夫妻两个就赶到工厂里面上班。

田妮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可以理解的，她有自己的私心，想多寄点钱她的父母。

这些年来，尽管田汉家里面过的是简朴的生活，但是吃的用的，让田汉夫妻两口慢慢地变成老两口。他们的脸比以前多了不少皱纹，头上也横生出不少白发。

田妮的话通过电话一字一句传到田汉的耳朵里，他慢慢地转动脖子，眼睛从车内看出窗外，情不自禁嗳了一声，多年的父女关系，闺女的心思他自然是懂的，他知道田妮对于过年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他作为父亲终归是舍不得的，一家人到底是要团聚才有年味。

“闺女，那得空再打个电话给你妈吧。前面你送过来那个机子蛮好用的，昨天你妈能下地走动走动了。其他的就不用担心了，注意保重身体。”田汉一时还不能接受闺女不回家过年的消息，情绪失落地讲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把双手合拢放在腹前，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肌肉都是松弛的，连同眼珠也没有转动，像是被凝固住一样。他的脸朝着窗外，露出一副疲倦的神色。似乎田汉已经想象到今年过年时会有些冷清，家里面将不如往年热闹。

窗外的建筑物逐渐变高，已经是到近郊了。

田汉想起闺女还小的时候，也是在腊月，他们夫妻两个带着田妮到县城安置年货。

当时的田妮坐在他的腿上，撒娇地嚷着想吃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