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学过王安石写的一篇短文《伤仲永》。之所以一直记得，并不是说这篇文章语言有多优美，道理有多深奥，而是因为很简单的五个字，“泯然众人矣”。
此后，这五个字就一直是我学生时代的梦魇。
吊诡的是，自有意识地思考这五个字以来，我发觉很多人都怀着与我相同的恐惧。我们警惕所有一成不变的事物，追求独特，渴望标新立异。可从未有人在各种场合以任何形式谈起过这种恐惧和渴望。它就像人们难以启齿却又众人皆知的隐私，所有人都不动声色，然而早已心知肚明。
更吊诡的是，“泯然非众人矣”似乎也契合这段描述。
“从众”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心理学名词，稍微考虑一下就可以发现，它早已无孔不入。房价暴涨，群体焦虑等社会现象的背后都有它的影子。以追求物质享受为首，几乎所有人都挤在这条路上推推搡搡。我们害怕落后，总认为融入人群才最安心。
由此可见，人类是多么矛盾的一种生物。在这种矛盾中，人类居然能找到一种看似平稳甚至可以称得上积极的生活方式，真可谓思维的神奇。
为什么这种矛盾没有导致人类行为的认知失调呢？我回看了王安石的这篇《伤仲永》。
王安石写仲永小时候是一个神童，却因为后天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最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因此说仲永“泯然众人矣”。其本意是劝导世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以王安石的学识，他固然明白文化水平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也清楚每个人都各有特点。可他仍旧凭自己的主观看法，给“平庸”下了一个定义。当然，在这个定义里面，自己绝对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王安石尚且如此，普通人又怎能免俗？
我们当然要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自己的追求是与众不同的。哪怕是追求着世界上最平庸、最常见的物质幸福，哪怕清楚自己只是追赶着普通大众的脚步，我不管，我总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的吧？对，承认自己从众是一种特别，认为自己特别也是一种特别。我就是特别的。
苏格拉底讲过自己的一个故事。神谕说苏格拉底是全雅典最聪明的人，苏格拉底自己不信，于是找形形色色的人辩论，只要找到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那就能证明神谕是假的。在与各个聪明人辩论的过程中，苏格拉底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证明自己是最聪明的，可总也掩盖不了自己还有不足的事实。于是苏格拉底说，自己比他们更聪明一点的地方在于，自己能承认自己的无知。
也许，将聪明与无知换成独特与普通也一样成立。因为，真正的独特似乎根本不可能用语言来描述，毕竟，除了创造语言的仓颉，我们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保证没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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