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

春天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也是孕育的好时节。2011年的春天，我发现自己的肚里种下了一棵幼苗，我想要一个女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怀的是女宝宝。

怀孕第二个月，我躺在床上起不来，整整一个月，只有三次出去接了一下姨侄儿放学。这一个月，从躺下的那天起，我就感冒了，不敢吃感冒药，十八岁时我见过两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子跟三四岁的小孩一般高，听说是她们的母亲在怀她们时吃药所致，我可不想我女儿步她们的后尘。坚持不吃药的结果是，二十七天才康复。那一个月恶心，肚子不舒服，吃不下饭，天天饿肚子。妹妹妹夫白天上班，晚上做好的饭菜第二天中午我再热了吃。本来心里就很难受，天天看着用纸巾拧下来的绿黄色鼻涕，更加恶心。爸妈在北方搞展销会，想着我无人照顾，担心不已。

当我终于可以到外面走动时，还是觉得不舒服，饭量极少，不敢吃肉。妹妹看我的肚子很小，说现在就要吃肉补充，不然生个孩子像老鼠。我想着等吃得下的时候再多吃点肉，听了妹妹这番话想营养也应该慢慢摄入。

5月24日我和男友去宝安妇幼医院做产检，做心电图、B超、量血压、验尿，一切正常。第二天早上妈妈陪我去验血，用三个针筒各抽一点。到了6月2日，我和男友去拿结果。医生说怀疑有地中海贫血症。我说：“我们家没有谁有这种症状。”医生说：“有很多人家族中都没有谁有这种病，不知自己有这种病。你还是检查一下放心一点，我给你开一个单。”我问多少钱？她说三百块。她开了一张地贫基因检验申请单，我起身，望着站在我身后的其他孕妇笑，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我的笑容很勉强。我将医生的话转告给男友，他说医生在没事找事，要不然怎么替医院创造利润。我想着又要用三百块钱，说：“那就不用检查，反正决定要生下来。”在网上查了查，有人说现在的医生都很坏，故意吓唬人。那一叠检验报告单，前面的都很正常，偏偏最后一张的最后写着：碱性血红蛋白电泳可见一条异常与HbA2重合，疑为HbE，其总量为32.66%；建议做地贫基因检查及家系Hb分析。

文友YH在QQ上说她的闺蜜阿H到医院检查，医生也说怀疑有地中海贫血症，他们夫妻去查了后，都没有事，她建议我和男友也去查一查，这样才能放心。我心神不宁，怕真的有这种病，害了孩子，她将一生生活在病痛之中。我看过电视上的报道，有这种病的小孩子弄得全家债台高筑，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再次去拿验血结果，医生问男友的血型，让他去查下血，我跟他说了，他没有行动。我和男友都有轻微的贫血症，没做地贫基因检验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在人家的QQ空间转来的文章，说螃蟹啊荔枝啊西瓜等等不能吃的东西，尽量不碰，荔枝我一次只吃一两个，西瓜我只吃一小片。上下楼梯，走在外面，我要留意脚下，不让自己摔跤；过马路时，要左顾右盼。因为，我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妹妹看见外面有的人抱着小孩，想象着我的孩子出生后是什么情形，她想早点见到我的孩子，想着我们无钱，难免担心，她说安安（我男友）什么时候突然拿来十几万就好了，小孩就能过好日子了。

YH的闺蜜阿H在公司买了社保，定期到医院做产检，费用可以报销一半。我没有工作，每月平均一千元稿费做生活费，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检查，再说我认为做太多产检是白花钱。话虽如此，没做产检，心里难免七上八下。有时妹妹提醒应去做产检，怕有什么问题，爸爸便说不会有事，以前那些孕妇哪里要做什么产检。

 

2

妹妹求一老乡帮我挂靠公司购买社保，到时在深圳生子可以报销一部分。网友阿苇说了要办的六种证件，还说办好至少要一个月。离预产期的日子只有一个月了，我心急如焚，催男友回去拿结婚证，他却要让我到老家去生，我没有同意，决定办了证件一个星期后回深圳。

我和男友于10月30日那天下午去深圳火车站买票，被告知要提前十天订票。11月1日我们一早坐汽车去广州，到火车站买了到武汉的票，于2日下午到家。哪知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感觉肚子不仅饿，还痛，原来是拉肚子，拉了之后，肚子还是痛，过不了多久，又会去拉。我起不来，只能躺在床上。吃午饭的时候，婆婆说吃了饭去医院看看，大家一起去，说不定是早产。我却知道只是拉肚子而已，不可能是早产。吃过午饭，我好了一点儿，便没有去医院。

婆婆得知我们很快就要回深圳，劝我留下，她伺候我坐月子。我还是想着，等不拉肚子了就坐车回去，坐月子是大事，父母会按照我们那里的坐法来办，外省有所差别，我怕不方便，落下病根。玉莲阿姨说如果想解手，见红了，就不能等了，要赶紧去医院。我问她一般怀孕几个月就生，她说十个月。婆婆说有人七个月就生。有人在预产期前生，有人在预产期后生，怕就怕要提前生。去武昌坐火车之前要坐三个小时的汽车，我一会儿要拉肚子，我想到时我只能穿个纸尿裤了。

我和老公去办理结婚证后，到计生办去检查，做B超时，医生说胎位不正，小孩的腿朝下，我问她是不是到时只能剖腹产，她说也不一定。老公说还有半个月才生，等生产时说不定就转过来了。问了另一个医生，她说这种可能性很小。问了她我拉肚子的事，她建议去市医院检查有没有病菌，拉肚子容易引起早产。出来之后，想着我拉肚子的情况有所好转，又返回跟她说明，她说看自己去不去市医院。

等我不拉肚子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大腿内侧的肌肉牵扯着痛，走路都有些困难，越来越严重，有时坐下去，得手扶着凳子慢慢起来，有一天吃过晚饭后还没走到房间，就无法往前走了，腿痛得实在抬不起来，婆婆只好叫来老公，两人扶我进去，但我无法往前迈一步，老公索性把我抱进去，我疼得哇哇大叫。

婆婆说我随时都要生，她怕我摊在路上。我和老公坐着借来的摩托车去订火车票，卧铺要四百五十元一人，已没有下铺，如果要下铺，就要提前十天订票。我犹豫了，虽然在火车上生孩子很“刺激”，但我是难产，不敢拿小命开玩笑，惧怕生不如死。老公说可以坐汽车，直达的，我便说坐汽车，老公让女售票员退了钱。到汽车票售票点，也说要提前十天订票，我便说不买票了。

就大腿内侧疼痛一事，我和老公决定到妇幼医院去检查。打的之前要走一截路，他陪着我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平时只要几分钟的路程起码走了二十分钟。到了妇幼医院，做彩超时，我双腿无法抬上床去，女医生说：“快点。”我说了情况，她便叫道：“邬霞的家属请进来。”老公扶我上床，医生对另一女医生说我的情况跟她以前一样。经过检查，女医生告诉我因为胎儿已超过了37周，不能做彩超，让我们去退费。做了胎心监测，医生说我随时都要生，我问有没有可能这几天生，她说有可能。问她我的大腿内侧疼痛是不是要一直到生产为止，答曰：是。做B超时，一男医生为我做检查，然后把查到的情况告之旁边的女医生，她便输入电脑。女医生问：“邬霞，你老公有多高？”我说：“1米73。”她问：“你呢？”我说：“1米53。”男医生说：“宝宝的腿有点短。”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他以前有没有遇到类似情况，他没作答。老公听了我的转述，说去打掉，我说都要生了，还去打掉。他说医生说的很可怕，上身长下身短，可能是个侏儒。到外面快餐店吃饭时，我的心情变得沉重。一老太婆看我走路的姿势，说：“要生了吧？好造孽（可怜）！”

下午再次询问医生小孩腿短的问题，一个医生说以后可以调理，一个医生说骨股的正常值应为7.0厘米，而我肚里的宝宝是6.1厘米。一个医生皱眉道：“你们怎么中间都不去检查呢？”她让我们去荆州人民医院问一问医生。老公打电话问他正在珠江医院实习的三弟，还问了他做妇产科医生多年的舅舅，他们均不懂类似情况。我的心揪着，问老公宝宝的腿现在的长度和正常的长度相差多少，他叉开大拇指和食指比出距离，我觉得那么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腿内侧的疼痛已使我起身要靠人扶。不管是上床还是下床，我都要慢慢地来，还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上床时要先慢慢抬一条腿上去，然后慢慢地将另一条腿抬上去。下床的时候，我也是先将一条腿慢慢移向床边，再把另一条腿慢慢放下去。有时旁人要求帮忙，我万分焦急，如果他们来碰我，我会更痛。徐妈来见了我下床的样子，说：“好造孽！”我说：“我真不喜欢生孩子。”她说：“谁喜欢生孩子哟！”她跟玉莲阿姨说不能生小孩的人到处寻医问药。一言以概之，能生不能生都烦。我晚上不能翻身，整晚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我恰恰不喜欢仰躺着睡觉。我嫌弃这样的姿势，却连这种姿势也保持不了了。老天似乎嫌我受的折磨不够多，硬要给我加上一条。我的背部像有针在扎，通常是睡到半夜三更痛得受不了了，不得不爬起来，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困意来袭时，便闭上眼睛，这种姿势不利于睡眠，不一会儿身子便滑了下去，过不了多久又会因为疼痛再次坐起来。如此反复，白天精神不佳。

大腿内侧的疼痛减轻，背部也不再疼痛。那晚，我准备把电饭煲里的排骨汤热来吃夜宵，又见时间尚早，想晚些时候再热。公公将婆婆包好的饺子拿去下，我说我喝汤，他让我吃几个饺子。他将下好的饺子端来给我，我看见他加了鸡汤，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我说的要喝鸡汤。那鸡汤一个星期前熬的，这最后一碗是打算不要的，但我没有点破，仍然连汤带饺子吃个精光。到了半夜，我到外面上厕所。又过了几个小时，我又起来上厕所，意识到自己又拉肚子了。到天亮要拉了，刚蹲下，就吐了个天翻地覆，“上吐下泻”，我脑海里闪过这个词。这时候，肚子很痛。公公婆婆叫我吃早餐，我说吃了也会立即拉掉，公公说多少要吃点，他替我打了一碗糖水鸡蛋，我吃了一会儿便全部吐了出去。婆婆怪她疏忽，没有看我的汤，那汤准备给狗喝的，却让我吃坏了肚子，我没吃到东西，肚子里的宝宝也吃不到东西。婆婆带我去医院，打的之前走在路上，我肚子绞痛，走几步又得弯下腰去，用手按住肚子。婆婆有关节炎，走路一瘸一拐，这几年从没走过五百米以上的路程，可那次却陪着我慢慢地走了半里路。到四机医院，验了大便，没有问题，医生建议多喝盐水。回来之后我拼命喝盐水，希望快点好起来。

3

对于生孩子这回事，老公让我做剖腹产，我却想顺产，听人说顺产因小孩的脑部受到挤压，会更聪明。后来想着顺产一定很痛，剖腹产不痛，但听一老乡说顺产和剖腹产都很难受，拿不定主意。

看电视剧里那些女子生孩子大喊大叫的样子，真让人揪心，虽说有点夸张，但也亲耳听见人家说生孩子很痛，妹妹曾说她生了儿子后拉着窗帘对医生说好痛，现在想起那一幕都有点怕。她还说过，有时痛得眼泪含在眼里。文友T说：“生小孩很疼，算了，不跟你说这个，生下来就好了，孩子可疼你了！”我看她的文章，说她生下孩子大出血，医生缝针缝错了，打的麻药还没起效就给她拆线，疼得她发抖，晕死过去，翌日早上才醒来。我想弄清楚到底有多痛，便到网上去查，有人说顺产痛，为了做妈妈，当然得付出代价，有人说痛不死。我分别问了妈妈和妹妹，妈妈说不记得了，我问妹妹是生之前痛，还是生的过程痛，还是生了之后痛，她说生了之后躺在床上不动也会痛，肚子里也不舒服。我只想着下体会痛，没想到肚子也会痛。妹妹遇到一点小伤都会害怕，可她怀孕时非常勇敢，说别人可以做到，她也可以做到。预产期临近，我反倒平静下来，为了女儿，多痛我都不怕。当四机医院的张主任说只能剖腹产时，像是给我吃了定心丸。

老乡盐盐和玉莲婶子专门来看我，问婆婆是不是还在卖菜。盐盐说应该有个人在家守着，万一要生了，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还说老公也应该在身边，这样胆子也大些，婆婆腿有毛病，到时抱不稳孩子，公公不方便，生了后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上厕所都要人扶。她要生的时候，老公找来很多女人陪着她，老公放下工程，一个月没干活。我说我这些天也提心吊胆，怕小孩突然滑出来。因为即将临盆，每天只要感觉下体有点异样，我都会想是不是要生了。我好怕出意外。

四机医院的妇产科张主任免费给我做了B超，说宝宝在臀位。她让我24、25或者26日去做剖腹产，26日是星期六，他们下午不上班，星期天不上班。老公25日上午从东莞赶回，婆婆去问了主任，主任说就28日早上八点准时到医院做手术。公公婆婆都劝我先去住院，万一有什么情况医生才好掌握，我不愿意去，怕闷，在家还可以看看电视。27日我出去玩，盐盐笑着说我还到处跑。28日早上准备去医院，因为主任交代过，早上要空腹做手术，我便想着七点钟起来，洗漱完毕去医院就行了。老公有睡懒觉的习惯，我叫了他几次也叫不起来。到了八点钟他才起来，他想坐公公的四轮车去，可公公不知去哪儿了，他打电话也打不通。正好这时天上飘起了毛毛雨，便打算不去了。

老公说看我没事，可以过几天再去医院。我把这话复述给公公，他说小孩在母体内多待几天肯定更好，就是大人吃亏些。如果可能，我希望宝宝就在我子宫内，里面温暖、安全，我怕她出生后，我不能给她好的生活。老公说等到发作了再去医院，我说发作了小孩已滑出来了。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否做剖腹产。

29日是预产期，这天早上我起来感觉到腰酸痛，想要躺下去，却十分困难。我以为是拉肚子，不禁抱怨老公太穷才让我在老家生产，害得我几次拉肚子，吃亏的始终是我。老公叫我盖好被子，还埋怨婆婆一大早进入我们房间把我吵醒，害我着凉才拉肚子。我感觉想上厕所，又怕那种拉肚子的感觉，忍着没有去，最后忍不住了，便去上厕所。我没拉肚子，却发现纸巾上有血丝。我告诉正在炒菜的婆婆，她说让小安送你去医院。我喊老公起床，他说吃了饭再去，这时我肚子已开始疼痛，弯下腰来。我怪他都什么时候了，不赶紧把我送医院去，还想着自己吃饭。婆婆赶紧把饭菜端来，我痛得不想吃，再说如果真是要生了，做剖腹产不能吃东西。

公公饭都没吃，就在外面叫的士。这时天空落下雨点，原来是让四机厂保卫科的张叔叫车，他在那边好叫一点。因为在小路上上的的士，老公和张叔便等到了大路再上车。张叔上车后，老公还在后面，婆婆埋怨他走慢了。张叔打主任的电话，打了好久都无人接听。到了医院，时间已是两点，主任今天休息。

我去解大手，想拉了之后可能肚子就没那么痛，哪知拉了后也痛。到了医生办公室，婆婆问了医生贵姓，她说姓马。老公拿出在妇幼医院检查的结果给医生看，老公问能不能做B超，医生说不能，老公问能不能验血，医生说：“你要验就去吧。”我们去验血，走在走廊上，老公和婆婆搀扶着我，我痛得走几步就蹲下去。婆婆叫我别担心，女人都得过这一关。医生给我抽血，说应该提前几天做好检查。马医生让老公去交费，马医生问我籍贯啊年龄啊，问到手机号码，我痛得不想说，医生有所不满。一眼镜医生给我量血压、称体重，医生再次问我预产期是不是今天，怕搞错了，看宝宝的骨骼发育不完整，只有37周。矮个子医生在一张纸上写了满满一页，让老公签字。老公看到如果生产过程中出了问题和孩子在医院丢失，医院概不负责，觉得不合理，不肯签，医生说在哪个医院都有这些条款。僵持了半天，老公终于签了字。

到了产房内，眼镜医生让我躺在小床上，我痛得腿不想动，她问我是不是痛，让我不痛的时候再上去。肚子是痛一阵停一阵，眼镜医生让我脱掉裤子，然后在我肚子上抹东西。我希望她赶紧给我打麻药，让我不再疼痛。换矮个子医生又忙了一阵，她到门口叫老公进来抱我进产房，我想终于要结束这种疼痛了。谁知，老公问是不是要动手术了，矮个子医生说动手术已经来不及了。怪不得她一直在我下体抹药之类的。老公伸手来抱我，我用眼睛死死瞪着他，想若不是他爱睡懒觉，耽误了手术，又哪会让我来受这份罪？老公将我抱着往真正的产房走去，我开始自责，不听公公婆婆的话，早点来住院，这下好了，有我好受的了。老公是难产而来，先下的脚，婆婆生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

老公将我放在小床上，他出去后，马医生、眼镜医生和矮个子医生都在，张主任也来了，她在一旁指挥，说就在这里接生，叫我屁股挪下一点，要一步到位。我很痛，可她还在说要挪下一点，我一点也不想挪，还是不得不挪。我问要多久才能生下来，她说两个小时。要痛两个小时，太漫长了！她叫我要用力，我想要自己生，饭都没吃，哪来的力气？张主任和眼镜医生、矮个子医生不停地埋怨，张主任说：“昨天来动手术多安逸，今天捡到来受罪。”矮个子医生说：“她老公书生气，和她婆婆遇到什么事就六神无主了。”张主任说：“她婆婆挺有主见的，这次不知怎么搞的。摊上这样的家庭！”矮个子医生说：“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要做B超、验血，人家医院都有那些条条款款，他不签字。”张主任对我说：“你挺坚强。”然后又转对矮个子医生说：“北京有个妇女难产死了。”

张医生叫我如果痛的话，就双手抓住这个，指的是床上的两个耳朵。有一点点痛我就抓住，怕剧痛一来没有任何准备。她叫我要吸气，我感觉要大便，我用了一阵力，痛感消失。她们问我是不是肚子没痛，我问是不是生的时候肚子要痛，张主任说肚子不痛怎么生孩子，等下肚子痛你要用力，不然孩子会缺痒。我紧张起来，还要痛一次。我说我想大便，张主任说生孩子就是有拉大便的感觉，我说我万一拉了怎么办？她说你要拉就拉。阵痛再次来临，我再次用力，在我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听见了宝宝的啼哭声，我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地生了，我甚至都没丁点儿感觉。这一刻，我发现生孩子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矮个子医生在说孩子是屁股先下来的，还没生出来就在拉大便，因此她一把孩子接出来就摸了满手的大便。张主任抱来孩子，说是个丫头，五官端正。我说她好小。真的是小得像个兔崽。只有4斤7两。

老公进来给我穿裤子，说孩子很机灵，比我们两个都强。没有暖气，医生也没有拿布给我盖一下，我的双腿在发抖。老公抱我回到房间，说孩子没有任何问题，腿那么长。婆婆跟我说话，我说我喉咙痛，不说话，要睡一会儿。婆婆回到家里煮了酒蛋送来，她喂我，还没吃完，我说要吐，话音刚落，就全吐了出来，把衣服弄脏了。我怕拉肚子，现在正式开始坐月子，不能动弹，以前妹妹生孩子时，见过同房的另一女子上厕所要人扶着，多麻烦啊。好在，我睡了一觉之后，吃东西不再吐了，也没有拉肚子的迹象。我想生的时候可能打了麻药，所以才没有痛感，我一直等待着麻药过后的痛感，可是除了缝针的时候有一点痛外，没有任何感觉。当我再次见到白天时，才发现那痛感始终没来临，我知道它是不会来了。我甚至自己一个人穿过走廊去上厕所。初晚只有尿胀感，而且是隔几分钟就会有，尿胀感一来，眼泪含在眼里，还没有任何感觉，眼泪就滑落到脸颊上。我想着人家说的生了孩子后不能动，也想着身子底下垫了厚厚的纸巾，便没有下床解手，我的两件衣服腰间那一团都被打湿了，被子也湿了一团。第二天矮个子医生见了，说：“你怎么能盖湿被子呢？”想这第一天就可能落下病根，心中充满不安。医生叫我要按肚子，还叫我要多下床活动，淤血容易排出，想那医生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后来婆婆说我进入产房后她真想打老公，说我去的时候好好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老公很严厉地打断了她，说就她爱多想。医生也当面责怪了他们，她只好推到我头上。我想她大概对医生说我不愿早早来医院啦等等。我问老公当时我进入产房他紧不紧张，他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重视，生孩子比结婚，比什么都重要。我一直在外面听，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我将老公的话转告给婆婆，她说老公一直站在产房窗下听，她在产房外面。写着“产房”二字的门进去有一道走廊，产房在走廊的左边，老公便是站在走廊上。老公说进去半个小时就生了。好在我命大福大，难产改为顺产，皆大欢喜。据说顺产对大人小孩都好，剖腹产使得产妇在年龄大后身体会变差。

四天后出院回到家里坐月子，有时看着女儿皮包骨头的样子，我会想她这么小，究竟养不养得活？眼镜医生跟我说要在女儿肚脐上搽碘伏，要拽住上面的绳子搽，用力拽，不要怕她疼，搞不好要出人命。我紧张万分，让她做示范。回到家里，我打电话问妈妈，她说肚脐七天后会自然脱落。我每次给她搽药都轻提绳子，七天后肚脐自然脱落，那根绳子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幸好没有听医生的用力提，不然会出现什么情况难以预料。

4

孩子降临人世，做母亲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健康、平安。

小孩出生后就得打乙肝疫苗，女儿出生时才四斤七两，体重不够。过了一段时间，婆婆去医院问了，医生说满月之后再去打更好，出了满月打预防针的小孩泼辣些。她留了公公的手机号码给医生，让医生打针前一天打个电话。还有几天才满月，那天中午，公公说医生打电话让去打针，问我能不能去，我想着在坐月子，最好不要出去吹风，便说不能。公公说去叫她，我以为叫婆婆回来，原来是叫来了徐妈。给女儿在包片外面加了一床小被子，用绳子系好，便出了门。

当天晚上，已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女儿却哭闹个不停，我困得眼皮睁不开，也没什么精力去哄她。翌日，女儿呕吐，当她吐的时候，就像吃东西哽咽了一样，表情十分难受，总是弄得满脸通红，她的额头似乎有点烫。公公买来温度计，给她测了，三十七度六。婆婆说她跟医生说了要提前一天打电话，那么她就不去卖菜，医生说满月后打好一点，她也想着满月后再打，可是没想到医生会提前打电话来。她说她见过其他去医院的人，连大人也要用棉被裹起来，小孩只露一张脸。给女儿打预防针坐的是公公的四轮车，风大，用包片裹住她的时候，没想着上面留一截给她包脑袋，大概是如此着了凉。婆婆跟吴妈说了，吴妈说应该买点退烧药，婆婆也说观察观察，不行的话就去医院。我对医院充满抗拒，因为听了有关医生不负责，拿错药打错针，致人于死地的真实情况。晚上，我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很怕送她去医院，希望她不要有事。思及伤心处，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想着在坐月子期间不能哭，便把眼泪逼了回去。接下来几天，体温降到三十六度，终于确定她没有发烧。（后来回到深圳在网上查了才知，小孩在打了预防针后，会比较爱哭闹，体温也会上升。）我喂奶的时候都是躺着喂，一下把她挪到左边，一下挪到右边，那几天想着她生病，便只让她在我左边，两只奶要换着喂，左边顺右边不顺，我便呈趴势让她吃右边这只奶，这是高难度动作，我称之为“母爱的姿势”。几天后，却发现女儿右耳耳垂上压了一个折痕，我便天天给她扯耳朵，有时她睡着，我便把那只耳朵拉直，利用她的头重新压直。我是多么怕她有事啊，我发现我抱着她时，她呕吐的次数减少，也没那么难受，便一天到晚抱着她，即使睡着了也抱着。

女儿的骨股较短一事，我用手机上QQ跟妹妹说过，她在网上帮我查了，把结果发了给我。别人说没什么事。有几次换尿布的时候，婆婆都说女儿的上身长下身短，听了后心惊肉跳，我问老公几兄弟出世是不是这样，婆婆说一半一半，指的是上身下身一样长。有一天我打电话给老公，他说：“我还是担心菲菲的腿，如果不行的话，就给她接骨，她那么可爱，不能这样。也许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这儿，我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掉，想象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切割着女儿的大腿，那是何等残忍的事啊！挂了电话后，我的耳边还回荡着老公那句话：也许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看着女儿熟睡的样子，我泪如雨下，她还那么小，可爱天真，不谙世事，为何却注定要忍受比常人更多的折磨？我顾不得长途电话的昂贵，立即拨通了妹妹的电话，向她询问，她叫我不要担心，只要手脚比例差不多，就没有问题。有时看着女儿，我真想把她的腿拉长一点。

快过年了，我问婆婆医院放几天假，想等老公回来带女儿去医院检查腿，并把老公说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她说不管花多少钱，就算是欠债也要治好，到时候两个人一起挣钱。后来有一次，婆婆说：“还真的有上半身长下半身短的小孩呢，我卖菜的时候看见了。”

女儿出生住院的那几天天天早上洗一次澡，回到家里，由于没有暖气，便不敢给她洗，连用布给她擦屁股都仅有几次。因人家说纸尿裤用了双腿会叉开，买了一包也不敢用。她一会儿要拉尿，便没有给她穿裤子。每换一次尿布，都要快如闪电，即使如此，很多时候只要一换了后她都会打喷嚏。刚开始是隔一段时间给她换一次尿布，接下来是发现每一次都得把垫在尿布外的棉片换掉，再接下来发现外面的包片也得换，后来发现衣服也得换。只要发现有一样东西湿了，我立即给她换掉，生怕她以后得风湿病。女儿快满月的时候，老公打电话问有没有带她去医院洗澡，要花三十块钱。我跟婆婆说了，她说：“我们自己在家不可以洗吗？”其实我坐月子的前半时间，有时出大太阳，我是很希望婆婆能早点回来抽时间给女儿洗个澡的。她去医院问了，要二十块钱。想着上次打预防针着了凉，便决定多花一点钱打的去。

准备带女儿去医院洗澡那天是满月第二天，公公等着邻居大周给我们叫的士，但大周不在家。因为医院要求八点钟赶到，最多不超过八点半，时间过了便不再洗。如此一耽误，时间划向了八点过十几分，婆婆说跟公公说了超过八点半不洗，公公却怪她没说是八点半必须赶到，而我明明听婆婆跟公公说过的。这次没有去，我也不再提去洗澡的事了。

女儿不仅常穿湿衣服，她睡的那一团也经常弄湿。她从出院就天天睡在床上，有时她奶奶忍不住要抱她，才会让她到地面待一会儿。长此以往，对身体肯定有害。我盼望着早日回到深圳，想坐完月子就走，但大家都说孩子太小，怕在车上吃不消。到了四十多天，我才惊讶地发现女儿的大腿内侧的污垢臭不可闻，之前给女儿洗屁股时，见婆婆没有擦那些黑东西，我以为是医生搽的什么药，我给她擦时，也没有去动。这是藏污纳垢的好地带，只是因为天冷而忽略了它。公公去买了电热扇后，也只可取暖，不敢洗澡。爸妈去婆家过年，有一天下午出大太阳，妈妈想着女儿没洗澡一定很难受，建议开着电热扇给她洗个澡，我叫老公去拿大澡盆，他问公公要，公公说：“有风，感冒了是开玩笑的。”只得作罢。几天后，妈妈还是忍不住，用盆子倒了热水给女儿先洗下半身，再脱掉上衣擦上半身。

我也害怕感冒，因为我要喂奶。可是，天气寒冷，无论我如何注意，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冒了。当然，追溯起来，还是大意了一点，早上起来喉咙有一丁点儿痛，见出了太阳，便坐在外面的水龙头下洗尿布，风一吹，便加剧，演变成感冒。刚开始我想拖一拖，不吃药，听妹妹说过，感冒了不能喂奶。公公得知我感冒了，去给我买了药回来。女儿一直吃母乳，我吃了药，还是只能给她吃这个，无可奈何。奶粉有毒，更不放心。妹妹说吃药后隔十个小时喂奶，小孩不可能不吃啊，还是照样她想吃的时候就吃。出太阳的时候，我已经好了，认为无事，便想了爸妈的心愿，带他们一起去看看附近的监狱，我为了臭美，脱了外套照相，虽然照了就立即穿上，可因为吹了风，感冒又刚好，当晚鼻子哼哝哼哝，怕越来越严重，不想吃药也只得吃，只是苦了女儿，又得多吃带药的奶。这个过程，把药物通过奶水传输给女儿，怕对她的体质有影响。

婴儿打完第一针预防针，第二针在一个月后打，时间到了，女儿却在流清鼻涕。爸爸记得姨侄儿每次去打针都是病好了一个星期之后，我打电话问妹妹，她也说感冒了不能打，并给了我深圳防保中心的号码，看是不是可以到那边去打。我打了电话过去，对方说好了后一个星期再打。妈妈说到了深圳自然就会好，听人说在北方感冒了，到南方马上就好。

终于到了回深圳的这天，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女儿洗澡。想等她好了就去打预防针，可她的鼻孔里还是像在老家一样，出去吹了一阵小风，总是塞着一砣黑黑的鼻屎，旧的掉了，新的又来，搞不清楚从哪一天开始算作不感冒。这样一拖又是十几天，给女儿洗澡时，发现她右臂上起了个黑包。一开始没引起我的注意，那几天天气比较凉，没给她洗澡，再给她洗澡时，发现包已肿起来了，红红的。饶是如此，我仍然没有紧张，觉得它会慢慢消失。表哥来我们家帮我们换不那么耗电的灯管，我跟他说起这事，他也没在意。翌日我卷起女儿的衣袖给他看，他说应该去医院。妹妹说第二天早上去，又说马上去医院。妹妹叫我多带一点钱，我想说不定要动手术，花它个几千，可我手头只有两千多块钱。我心烦意乱，便说多带钱好像真有什么事，带个两百块就行了。实际上我已揣了三百。

来不及等公交车，直接打的去西乡医院。去了皮肤科，医生让我们挂号挂儿科，坐着等的时候，见墙壁上写的字，我跟妹妹说：“你看，上面写着：宝宝少生病，妈妈少担心。”她说：“肯定喽！”儿科的医生说可能是打卡介苗引起的，她让我们去外科。到了外科，医生说可以直接用刀划一个口。我更加紧张，仿佛一把寒利的刀横陈在我面前。他说：“如果心疼孩子，怕她痛，就用慢一点的方法，回去用热水袋敷，到时破了一点就过来，我把口搞大一点，不然很快就会长拢。可以看看能否到社康中心换药，如果不能换，就到我这里来。”我问他是每天都要换药吗？他说可以一天也可以两天。可是我不知这种慢方法能否弄好，要慢到什么程度。

第二天是阴天，第三天下午才去社康中心给女儿换药。我在楼下等着收快递，妹妹把女儿带去，回来后说那里不敢换药，叫我们到预防中心去。我们立即去预防中心，工作人员说可能不是打乙肝疫苗引起的，是打卡介苗，并问我是否确定只打了一针，还说要回到原来打针的地方去问一问。回去要那么多车费，还那么麻烦，我心乱如麻。其中一人叫我们去妇幼医院检查，说那儿比西乡医院好。我说打第二针应该是一个月以后，现在两个多月了，还要继续往下拖，对她身体有没有影响？她说没办法，只能等治好了再来。妹妹打电话叫老公晚上过来，第二天好陪我去医院，她没办法陪我去，早上送完姨侄儿上学，已经八点了，中午十一点半得接姨侄儿放学，在妇幼医院要排半天队，时间上来不及。老公说要是没办法，就去广州。我问找你舅舅吗？他说是。

回到家稍作休息便烧热水给女儿敷，没有热水袋，便如妹妹所说，用她喝水的杯子装水。妹妹在敷，姨侄儿说：“小了一点。”我信以为真，问真的小了一点吗？妹妹说：“他说的话你也信？”我的心又往下沉。我给女儿敷便用我的杯子装水，怕杯子滚下烫到她的手，给她戴了手套，也怕烫到她的脸，便要一直用手抓住杯子。有一天想起快没钱，女儿手上又起包，什么都得我一人扛，我忍不住流泪，妹妹问我是不是担心女儿手上的包，还安慰我说没事，很快会好起来。在QQ上请教朋友，让她问问她做医生的老公，得到的回答也是打卡介苗引起的。她和另一女子一样，叫我多用热毛巾敷，百度了一下，许多人也这么说。用热毛巾给女儿敷，怕弄湿她的衣服，便用一个袋子装着毛巾，后来我怕隔着袋子没有效果，再说过几分钟就得重新拧毛巾，也很容易把袋子外面打湿，便直接用热毛巾敷，大不了重新换衣服，或立即洗澡。

没有带女儿去医院换药，只是给她敷，为此我什么事都不做，只一心一意为她做这件事，几天后，见她的包上有一个小点是黄色的，凭经验，那是要灌脓。不料我敷着敷着，见毛巾上有一团污渍，我知道是破了，掀开女儿的衣袖，见流了很多。第二天我便没用热毛巾敷了，想它会慢慢结痂。可是第三天，见那个包上面脱了一小块皮，包还是有一点肿，原来口已长拢了。我说医生说破了要去医院把口弄大一点，老公说还是得去医院划个口，那里面的毒没有出来，是不会好的。我又开始紧张，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我的过错？我应该听医生的，有一小口就把女儿送去医院。我说希望它自然好，老公说自然好当然好。第二天我看了看女儿的包，好像有一点肿，但是上面又有流脓的迹象。第三天我决定给女儿热敷，我烧好水，拧了毛巾，掀开女儿的衣服，首先看到衣服上有一团污渍，打开一看，包更蔫了，如我所愿。

女儿一直眼屎很多，糊满了眼睛，有时刚洗干净，不一会儿又恢复原状。生了她出院时医生开的眼膏抹一点又会好一点，但我怕对眼睛有影响，只抹了几次。到西乡医院看手上的包时，说了眼屎的问题，医生说不要抹眼膏，开了健儿清解液，还说要用手指刮鼻梁两侧。我每天还给女儿喝几次开水，她的眼屎逐渐变少，如今很少见到眼屎。女儿从出生开始，每天大便都拉好几次，拉肚子也不能打预防针，也不清楚这样是不是拉肚子，到西乡医院看手上的包时，也说了这个问题，医生开了妈咪爱。坚持吃了一段时间，大便也正常了，一天一次。女儿出生还没满月，有一天两边奶换着吃，可她咂不出奶来，急得嗷嗷叫，我硬挤也挤不出奶来，比她还急。女儿经常吃得巴咂巴咂响，婆婆便会问奶够不够，我心里着急，也很烦躁，却不得不压抑着说够。为了下奶，婆婆不仅经常给我买回猪蹄，和着花生米炖汤，还买回鲫鱼煲汤。

婆婆说带大一个孩子不知要担多少心，对此我深有体会。女儿才三个月，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只要她有一点不舒服的迹象，我就眉头深锁。她这么小，还不会说话，万一哪儿不舒服，也不会说，这是一项大麻烦。在老家时，老公有个朋友来拜访，婆婆说他老婆没上班，专心照顾孩子，两年时间孩子都没进过一次医院，老婆如果上班，孩子没照顾好，生病不仅孩子受罪，钱也会搭进去。婆婆说家里穷也不让我上班，把孩子照顾好是头等大事，她看见医院里那些孩子打针哭成那样，真是心疼。我在照顾女儿的同时，要靠写东西挣我和女儿的生活费，每天忙得像陀螺，女儿身体没毛病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往后的日子还长，我知道我还有操不完的心，我会微笑以对，人类本身就是这样世世代代沿袭下去的。

写于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