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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林芳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用再和许美玲打交道，被分配到2工厂2楼2组剪线。开工当天，每个人领到十元红包。前面几天，剪线的人均无事可做，因为车位还没把衣服车出来。第一天，将台面打扫干净，后面几天，都趴在台面上睡觉，直到下班。
在这里没有规定数量，只要四个人能把当天车的货剪得差不多就行。已经剪好线头的衣服在台面上堆积如山，林芳和其他三人就躲在后面，负责人王雪莲一天到晚在车位那边转悠，一般不管她们，她们一边动手一边动口，很是开心。春光明媚，她们坐的位置靠近窗户，看到到处都又亮又白，在如此轻松的状态下干活，心情大好。一抬头还能看见本地人的一栋楼房，林芳想那是自己的家该多好，天天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下班可以在那里吃饭、睡觉。
上半年是淡季，全厂每个星期都有双休。2组每天晚上不用加班，很多时候晚上宿舍都只有林芳一个人，正好可以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静。她通常是洗了澡就睡觉，待十点钟有人回到宿舍把她吵醒，她便起床吃夜宵、听录音机，有时不听歌，便听收音机，经常听宝安电台陈浩的节目，他的节目中间总是穿插着野狼王的士高。
王雪莲有时会抱车好的货过来，发现她们在讲话，也会训斥几句，林芳跟来自湖北的邓爱玲就会在她走后回骂她几句来解气。她和邓爱玲早在1包的时候就认识，当她被调到3工厂时，吃完饭走到天桥上，邓爱玲正好下班去饭堂打饭，都会冲她笑一笑。邓爱玲二十四岁，林芳把她当姐姐，上班的时候总是和她挨在一起聊天。由于林芳生就一副娃娃脸，加上个子娇小，皮肤白皙，看不出实际年龄，在这个组，负责人、指导工、工友都叫她小孩子，感觉他们挺友善，没什么压力。不管怎么说，进厂以来，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自广西的阿云来后，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邓爱玲就疏远了林芳，她和阿云喜欢在一起叽叽咕咕，谈话的内容落到林芳头上。林芳是一个从不惹是生非的人，她们说难听的话来刺她，让林芳百思不得其解。
邓爱玲说：“她剪线剪得最不干净。”
王雪莲不分青红皂白，双手叉腰来骂林芳：“小孩子啊，包装部说线头没剪干净，你要剪干净一点啊。”
林芳想：她也不想想，剪好线头的衣服放在一起的，不可能分清哪一件是哪一个人剪的，她被她们挑拨离间，就怪罪到她一人身上。
王雪莲走开后，阿云和邓爱玲两人就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邓爱玲说：“她好可怜，这么小就要自己挣钱，管理人员就像监工一样对待她。”
每天诸如此类的噪音完整无误地传进林芳耳朵里，使她烦不胜烦。她们不仅会说难听的话，还伴着笑声，就像两只令人厌恶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叫，想要逃离，却无从逃脱。林芳没想到她们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与她们无冤无仇，即使生活多么无聊，也不应该以此为乐。林芳虽生气，却不会与她们对骂，只有默默忍受，不和她们一般见识。
何欢虽是老员工，但不是黄狗的老乡，也被调到2楼4组剪线、查货。中途休息十分钟时，林芳便跑到何欢那里去趴在台面上睡，哪怕远离那两个噪音一会儿也好。
（我们的头发剪掉前来一张）
何欢进厂较早，因此很多管理人员和员工都认识她，平时在厂区见面相互间也会点个头或打个招呼。即使何欢和那些管理人员认识，但关键时刻，都是不讲情面。
有一天，林芳组上没有成品，被借到3组帮忙，她在车位上用一把大剪刀剪耳仔，耳仔很硬，一个上午下来，虎口处绯红，火辣辣地疼。
下午上班前，何欢带着林芳来到负责人办公桌前，说：“阿群，麻烦你帮我表妹换个工位，她的手很痛。”
负责人说：“不行，要是谁都要求换，让谁来做？”
何欢低声下气地说：“你就给她换一会儿，好不好？”
负责人仍坚持自己的立场，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何欢见没戏，满脸愧色地望着林芳。林芳真佩服这个负责人，从头至尾，她竟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从这件事上，林芳知道了求人的艰难。
林芳又回到了2组。板房的郭建辉来巡拉，林芳看她有几分姿色，就多看了两眼，正好她回头看见了林芳，因为林芳的骄傲和自尊，没有立即在她的逼视下低头做事。林芳以为，这样僵持几秒，她就会继续往前走，不料，她竟然闯大祸了。
当林芳埋头剪线时，她已来到台前，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怎么回事？上班东张西望，不想上班就回家去。”然后，她对着拉位大声吼：“阿莲，快过来。”她这一叫，1组和2组一半的人都把视线移了过来。她说：“阿莲，你把这个人的名字记下来，下次别再让我看到她做事不认真，如果看到，就罚她的款。”
她话音刚落，王雪莲也跟着骂道：“小孩子，你做事要认真一点，你要是再这样，就把你送回包装部去。”
自然，阿云和邓爱玲又爆发出痛快的笑声。
回包装部是没可能的，黄狗因会拍马屁，巴结张鑫小姐，才坐上这把交椅。留在包装部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都是他看中的，要打主意的，有不少女孩子叫他干爹，委身于他，甚至有个女孩才十六岁。她们出卖自己，只是为了上班能干轻松活，她们上班时坐着玩一玩，或拿把小镜子照照脸，黄兆山都装作没看见。可是，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愿意跟他。林芳很羡慕曾德群的美貌，有时看她走近，会情不自禁地对何欢说：“好漂亮！好漂亮！”她跟谁说话，林芳都会觉得那人好荣幸。一个让女性都会多看几眼的漂亮女子自然是让男子为之疯狂的类型，并渴望占有。黄狗当然不想放过她，但她很聪明，不会贪小便宜，找了个坐车位的男孩子做男朋友。
林芳也是不想回包装部的，要站着上班，管理也实在太严，有时不加班，黄狗来借人去包装部加班，林芳都极不情愿去。有几次，刘喜儿说她不去，林芳也斗胆说不去，还好逃过了，要知道，刘喜儿的表姐在板房里，黄狗归她表姐管，而林芳，没有任何可以撑腰的人。
从这之后，王雪莲就跟林芳杠上了，跟许美玲一样，把天天骂她当作功课。
“欢姐，我受不了了，我想离开。”林芳向何欢诉苦。
何欢说：“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你一旦变凶，他们倒不敢做什么，明天她再骂你，你就跟她吵，不要怕，大不了就是炒鱿鱼。”
何欢的宽慰和教导让林芳心底的忧郁一扫而光，身上突然有了一股力量，感觉自己并不是弱者。以往，何欢总是怕林芳有什么闪失，怕她出厂，黄狗来借她们去包装部加班，林芳没请假，也是可去可不去的，林芳实在太想在宿舍休息一下，何欢说不去加班会被炒鱿鱼，她只得硬着头皮去加班。此时，何欢的话让她意外又惊喜。
翌日，王雪莲如林芳所料，依然双手叉腰，站在她身后看她剪了一会儿线，就开始训话了：“小孩子啊，你要快一点啊，不要在这里磨磨蹭蹭。”
得到了何欢的指示，林芳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把剪刀往台面上重重一摔，气急败坏地说：“剪刀都生锈了，你叫我怎么剪？”
只见王雪莲嘴唇翕动了两下，大概是没想到一向不发一语的林芳也会反抗。她拿起剪刀，试剪了一下，讪讪地说：“真的剪不动，等一下去给你换一把新的来。”
真是太搞笑了，林芳还准备跟她大干一场，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看来，这些人真是专拣软柿子捏。爱默生说：人的力量来自于软弱。只有在被刺，被叮咬，被重伤之后，我们的愤慨才会被唤起，激发出神秘力量。
何欢这一招果然奏效，从这以后，王雪莲没有再来骂林芳。来自营山的老乡郑红梅从三楼调来和林芳共事的第一天，她们坐在一个坐桶上聊天，王雪莲只骂红梅不骂林芳。自从红梅来后，挨骂的对象从林芳换成了她。红梅是个厉害的女孩，她却从不还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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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邬霞，四川人，1982年出生，写小说散文诗歌，在《天涯》、《作品》、《诗刊》、《散文.海外版》、《广州文艺》等杂志发表文章。拍摄纪录电影《我的诗篇》，登上央视五一特别节目《工人诗篇》、凤凰卫视《冷暖人生》、《鲁豫有约》。曾获深圳网络文学拉力赛优秀奖，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奖散文类提名奖，叶光荣诗歌奖提名奖等奖项。曾走上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代表作为诗歌《吊带裙》。出版散文集《深圳纪事》、诗集《吊带裙》。现为自由撰稿人，梦想能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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