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档案】江春娇，笔名阿娇。鸡西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写作以来在杂志《当代小说》《山东文苑》《雪花》《镜泊峰》和《鸡西矿工报》《鸡西晚报》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近三十万字，其中《姥姥，做了母亲我才懂你》获得第六届精短文学二等奖。有作品《麻山啊麻山》入选散文集《风从穆棱河吹过》，并合出四十万字文集《花开香满径，人间八月天》。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布
我的麻山（八）
【黑龙江鸡西】阿娇
一
虽然我住在麻山的北山，一个地域很小人口很集中的地方，但是，却犹如小小的麻雀，五脏俱全。
比如，全矿唯一的水果站在铁路边。过了铁路的这侧，就是全矿唯一的大粮库。再往里面走，相对而立的就是麻山唯一的粮店和浴池，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叫澡堂子。
澡堂子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那时候小，除了知道要在这里洗去身上的灰尘，更欢喜的是，可以在这里无拘无束的玩水。
澡堂子洗澡是不用花钱的，免费。当然也不是天天开门的。只有周六周日才开上两整天的门。大概周六是专门给男人洗澡的一天，周日才是女人。到了那天，很多女人都端着水盆，里面装上毛巾肥皂早早地来排队。我姥姥是个极干净的女人，每个周日，她都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排在前面。当门开的时候，大家蜂拥而入，胡乱地脱下衣服，放在门口里侧的大木架子上，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衣服卷成一堆，没有门没有锁但也绝对不会丢。
不过，我丢过一次凉鞋，粉红色的塑料凉鞋，刚刚穿了两天。等着我出来穿的时候，地上多了一双一样的，只是已经是一双旧的，旧也就罢了，有一根前面的带子已经断裂。我没有办法光着脚回家，只好穿着这双旧凉鞋回家，一路上都在心里诅咒着这双破凉鞋的缺德主人。
澡堂子里面也预备了很多双拖鞋，我的小脚丫子是带不动的。因为那是一种木头板鞋。只有大人们能够轻松地穿着木板鞋瓜达瓜达走进去。澡堂子的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巨大的大圆水池，我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女孩是不敢下去的，倒是那些皮糙肉厚的大妈大婶有胆量迈腿进去，慢慢的蹲下去，嘴里烫得吸着气。再过一会站起来，各个像煮熟的王八，身体都是通红的。
我敢下去的时候，水基本已经不烫了，但是也不干净了。每个人都坐在池子台边搓灰，然后再泡进去，出来打遍肥皂再蹲下去。大家都是这样，没有谁会指责谁，这样做多么不道德，应该到池子外面搓澡啊。过不了多久，池子里的水就已经浑浊，滑腻。来晚的女人们也不嫌脏，直接进来又开开心心的这样洗。会有勤快的女人，把漂浮到池边的灰泡沫用双手托着扬出去。
而我们这些淘气的女孩子，完全把这里当成了游泳池，在里面扑通扑通地跳跃，惹得大人们的训斥。甚至有人会这样吓唬我们，你们脑袋还敢进水里，知道吗？这里面有尿呢！现在想想，真是够恶心的了，不用尿，单纯那样脏的水，怎么可以张着嘴巴在里面游来游去？
我姥姥倒是聪明的女人。每次，她都趁着没有人洗澡的时候，打满一盆水，洗头。然后，再打满一盆水，放在旁边，洗澡结束的时候，拿清水洗毛巾，把身体擦得干干净净。
姥姥的干净是出了名的，每个夏季，穿的白色的衬衫，总是洗得白净透亮。相比于姥姥，我妈妈就像个傻大姐。她领着我，只会把毛巾拧干了，拿起我瘦小的胳膊，使劲的搓灰，搓得好痛！我总是跑到池子的另一边，浪费着她拿来的大肥皂，把自己完全包围在泡沫里面。甚至，有一次，我把肥皂沫涂满一块池子面，等着姥姥坐上来休息的时候，呼通一声就滑进了池子里面。我吓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姥姥在旋窝里挣扎，然后被那些好心的女人们七手八脚的拽了起来。后来，姥姥回家惊魂未定之后总是寻思，我把身体擦干净了呀，我够小心了呀，怎么会滑进去呢？我从来没有滑进去过啊！那个时候，我的心总是装满了自责和心疼，可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是因为我讨厌的举动，才让我已经七十多岁的姥姥遭了一次这样的罪！
后来，麻山又在技工学校的上面新建了一座浴池，分别有男女浴池。然后天天开放且开始有了门票，不过才一毛五分钱。走进去，亮亮堂堂干干净净，有专门的装衣柜，柜子上面包了皮海绵，可以坐在那里舒舒服服地脱衣服穿衣服。然后里面的水池子都镶嵌着白色的瓷砖，靠墙而立的是一排水龙头，专门洗头和淋浴。不过因为离家太远，小脚的姥姥来了一次就累得气喘吁吁，便再也不来了。她多么怀念我们北山的那个大澡堂子，可惜，那个澡堂子已经彻底地关闭，且改成了一户民房，搬进去一对新结婚的夫妇。或许，这对新人无法想象，他们睡觉的大炕那里，曾经有多少女人在里面洗着白花花的身体啊。
当时，矿山的几个寡妇都被安排在新浴池上班。她们穿上了白色的工作服，各个威武得不得了。她们经常进来，收拾卫生，或者来呵斥我们这些浪费水的小孩。我一直在这里洗澡，渐渐长大，直到我来到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去洗过澡。不是因为，我嫌弃了它的旧，而是，矿山又开了两家个体浴池，虽然小但是离家近，领着生病的妈妈去洗澡，毕竟要少走很多灰尘滚滚的路。
如今，这个城市的浴池遍布都是。还有更高级的洗浴中心，只要你舍得钞票，什么样的服务都有。不过，不再是单纯的洗澡了，更多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种疲惫之后的享受。倒是，有些男人们，身体是洗干净了，灵魂却被蒙上了放荡的灰尘。
二
洗澡，虽然是生活里的很主要的一件事情，可是，相比于粮食，却成了次要的东西。
我记得，每次粮店放粮的日子，粮店的门口都要排起一条长龙。聪明的姥姥从来不去凑这个热闹，她知道，中午才是人最少的时候，于是，每次都要中午的时候，她才领着我和姐姐去买粮。
后来，我和姐姐渐渐大一点的时候，这个任务就被我们俩全部包揽，反正，离家很近，又那么点可怜的粮食，累不倒已经十几岁的我们。去的次数多了，几乎粮店里所有开票的放粮的我都认识，不过就是几个中年男女。又一次去买粮的时候，我发现了多了一个大帅哥。不过，那时候再帅气的男人我都不会多看第二眼，对于我这个不好色的傻丫头什么都没有买粮重要。
那时候，粮店的粮食就像是藏起来了似的，神秘地装在后面的大柜子里，前面只是一排排雪亮的不锈钢铸成的向前倾斜的方形漏斗，然后按照称好的数量放出来，够了的时候，咔，一个铁板放下来，齐刷刷拦腰截断还要往下流淌的粮食。
那次，我和姐姐先是到窗口交款开票，然后就拿着袋子等着装粮。装大米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到称好的数量，里面的余粮还在往外流淌，只见这个帅哥咔一下就把拦板放了下来。姐姐小声嘟囔，还有的，还有一些的。他权当没有听见，吹着口哨离开。如果是我们不爱吃的玉米面，或许姐姐就领着我走了。可是，这是我们都爱吃的少得可怜的大米啊。姐姐犹豫了半天，壮着胆子把拦板抬了起来，然后剩下的一把大米又流进了我们家的口袋。这一幕正好被那个帅哥看到，于是，他冲到姐姐面前，开始恶毒地讽刺我的姐姐，甚至都用上了小偷的词汇。一直是三好学生的姐姐，已经十五六岁一直文文静静的姐姐，在家里都没有被父母这样训过，如今仅仅因为一把大米被这样的羞辱，不知所措，于是，站在那里，开始呜呜哭泣弄得满脸都是泪水。
我站在旁边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一直是不敢吱一声的。但是，当姐姐伤心哭起来的时候，我却感觉脸皮都在燃烧。我冲到帅哥面前开始愤怒地对他大喊大叫，完全像个失控的小疯子，或者像极了我平日里见到最能骂大街的泼妇。这个帅哥完全惊呆，或许，他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十多岁又单薄瘦弱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教养？他又不能和一个小孩子吵架，于是，他躲到了后面的办公室，我又追到办公室继续对他大喊大叫，办公室的人都在看笑话一样的表情看着这一幕。无奈，他只好脱下蓝色的工作服跑出大门，溜之大吉。
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姐姐身边，说，走，咱回家。第一次，比我大五岁的姐姐低头顺眼地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乖乖地回家。或许，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一向弱小的妹妹会这样泼辣，所以，还有些发蒙。其实，如果是我自己被训，有些厚脸皮的我未必会这样。但是，我无法忍受我最爱的亲人在我的面前受到这样的羞辱和伤害，那个时候，简直是要拼命一样的心。
说到我的姐姐，我的心既痛又欣慰。她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三好生，却偏偏总是仅仅几分之差离大学的门口一小步之遥。她结婚之后安安静静地做着贤妻良母，恩爱的老公却在四十岁的年龄英年早逝。唯一给她安慰的是优秀的女儿，小学刚毕业，几个重点中学就主动找上门来做工作要求她来自己的学校，初中毕业又是如此，可见，她是多么的杰出。高考那年更是让一中校长都激动得哭，因为，一个白白净净的才十七岁的女孩子竟然以662的高分获得黑龙江省的文科状元。
做为小姨，我真是骄傲的不得了，尤其在酒局上又遇到炫富的朋友，我就会不留痕迹巧妙地把姐姐的孩子拿出来显摆一下。哈哈，真是幼稚。相比于我的浅薄，姐姐倒是一直沉默的。最可怜的时候，是孩子去北京上大学后，姐姐孤身一人地生活。我们的父母在那边的天国不知道他们心爱的女儿会生活在孤独和思念里，知道了，他们该会多么的心疼！于是，我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让我代替我的父母吧，去疼爱我那一直与世无争的姐姐。
记得每个黄昏来临的时候，我都会给姐姐打电话，来我这里吃饭。只求她不是一个人难以下咽的晚餐。甚至有时候，晚上有朋友相聚的饭局，我也会牵着姐姐的手一同去，那个时候，牵着姐姐柔弱的手，我感觉，我，就是她的姐姐，她才是需要我保护的妹妹。
好在，现在的姐姐又找到了她人生的真爱。我的姐夫不但斯文儒雅且多才多艺。她过得幸福，我的心，也是满满的欣慰。对于买粮的事件，她或许早就忘记了。她又哪里像我这样多情，不大的脑袋里，永远装着属于麻山的那些陈年旧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