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档案
黄蔼北，男，1965年2月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大余县池江兰溪村，现工作于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增城中学。中国致公党党员，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广州市作协会员。参加工作三十三年来，一直在高中学段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自1979年立志于在文学方面要有所斩获以来，一直坚持了四十二年时间的笔耕，不曾停辍。发表语文教学论文8028篇，文学作品一百八十万多字。
那悲恸的唢呐声
文/黄蔼北（广东广州）
那悲恸而凄凉的唢呐声传来，常常会让我记起我父亲、我岳母或者我其他的亲人去世的那一幕幕，想起那唢呐凄清哀伤地响起的那些情形。
在我们客家，只要唢呐声凄惨地鸣响，乡邻就会引颈长望，相互打听，问询又是哪一位先人落架归去，家人要办丧事了。
当得知是我亲人以八十多岁高龄驾鹤西去时，大家都纷纷哀伤哭泣，相忆老人家生前懿德，感慨人世无常，为这位勤劳伶俐、做事磊落、受人敬重的老人逝去而忧戚悲伤。
唢呐悲戚地响起，乡邻就前来焚香烧纸钱，对逝者表示悼唁，也暗中旁观丧主会用哪些丧礼来敬重先人，说道：“家里有懂事明理的好老子，就会有个好红喜事。屋里有个敬老崇先的好儿子，就能办个醒目的白事。”
从这角度上说，人们甚而把丧礼办白事的隆重程度，视为比红事办喜事的礼仪程度更高贵、尊崇、炫目。孝道，是面子的集中展现，含孝子贤孙聚拢的团圆能力，含尊崇丧礼的周到程度，含邀请的唢呐班子尽心尽力的韵致。
丧礼丧事是从唢呐声拉开序幕的。唢呐声中，左邻右舍会自发前来丧主家里相帮，张罗着膳前后事。陪护主家去报丧投外嗣的，帮主家请丧殡人马的，请炊事班子的，借锅碗桌凳的，纷纷有序地忙起来了。
在凄凄惨惨的唢呐声中，众人一手一脚地布置起灵堂。打扫干净厅堂，丧殡人马就立马将棺材给摆放在最正中的位置。随后仔细认真地摆置逝者长子购买的花圈，逝者孙子置办的长明烛，逝者长女购置来的焚香台。花圈、长明烛、焚香台的位置，意义非同一般，不可混乱和缺少。隆重的丧礼，都有其尊贵的位置的。
相帮的丧殡班子再马上将逝者身上的污垢濯洗干净，擦洗干净，抹洗干净，恭恭敬敬地换好丧服。在逝者长子、长孙、长女的监护下，在将遗体移到棺材里，然后在逝者的所有到前的亲人目送下，用棺罩把棺材给罩好。丧殡班子还会特意让棺罩给留开一点缝隙，预防去世的人万一活过来，不至于含恨窒息。
当棺罩预留缝隙超过十二小时而棺内先人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就把棺罩严严实实地盖上，要盖得严丝合缝，封上蜡水，不让里面的气体再溢出。到了这一步，对逝者来说，就是真正的“盖棺论定”了。唢呐吹得更加悲戚，令人闻之都会泪眼潸然。
在这期间，丧主会杀一头肥猪，购办好丰硕的食材，特别是白豆腐、油炸豆腐、腐竹那些主要素食是不能缺少的。所谓“吃豆腐”，就是办理丧事避讳的说法。而丧事的食材更多的则是猪肉、鲜鱼、鸡鸭鹅这三鸟，山珍海味都不能缺，以显示丧主对逝者的冰壶孝心。要之，吃得好，是丧事成功的一大标牌。
时近中午，前来悼唁焚香烧纸钱的亲朋越来越多，丧主那时早就预备好了其他的花圈和草纸，供宾朋写上名字，摆放到灵前，也供宾朋到灵前去焚香烧纸钱，来悼念逝者。
草纸，也叫火纸，是用来焚烧的给逝者的。我们客家人都认为逝者到阴间去，需要给阎王老爷和阴司他们过路钱。丧主一般都舍得花钱给购买草纸，孝子贤孙也以烧纸钱多寡来衡量孝心大小的标准，逝者灵前烧的草纸纸钱灰成堆，旁人评价的力度就更大。与此相反则遭人嗤笑，被人白眼。
唢呐声中，丧歌队伍也成套出现。这就是丧殡班子的全部成员到了。在唢呐的悲戚声中，锣鼓响起来了。敲锣、击鼓、奏唢呐，唱歌的就唱起来了。
丧殡领头者负责唱丧歌，他先要在开场中唱道：“吉日良辰，鲁班到此。修此华堂，供供奉歆享。”拖腔拉调，凄楚悲凉，让跪在地上的孝子贤孙各个垂泪，人人哀哭。烟雾绕绕，纸钱焚起，唢呐阵阵，灵堂盈悲。
唱灵者随后很凄苦地回顾逝者一辈子的贤德行为、懿厚品质，从其出生到去世的主要经历，繁多地详细地唱来，直唱得孝子贤孙脚头盖都跪得红肿酸痛，他还在很勤奋很耐心地唱着。每唱一个环节，就由孝子贤孙按照长幼亲疏的关系，上灵前去酾酒、祭灵、焚香、跪拜、三磕头。这环节常常需要耗时四五个小时。
唱灵的程序越长，表明逝者的孝子贤孙越多，也表明丧殡班子的队伍越大，场面越隆重。而当唱灵者视孝子贤孙的人数多寡，悲戚再唱时，他基本上就唱收场曲子了。唱灵者唱道：“天上金鸡叫，地上紫鸡啼。”
这两句唱完了，跪在灵前地上的孝子贤孙就能直身站起来。大家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正是唱灵收场的时候。丧歌声中，唢呐再度高调地演奏起来，锣敲鼓击的，灵场一片悲伤哭泣。
翌日的白天，唢呐会按钟点响六遍。称为唱早、歌逝、响锣、午殇、休魂、唱晚。这一天的唱灵者歌词有所变化，有婉转的，有悲惨的，有优美的，有哀戚的。
而第二天的半下午还没到天黑前，丧事的第二场唱灵又开始了。照着前一天的模式，整个晚夜都是孝子贤孙跟着丧殡班子的安排，唢呐声和锣鼓声中，随唱灵者的歌唱而跪拜、焚香、祭灵、酾酒、三磕头。程序繁琐，程仪虔诚。又到天亮才会完事。
丧事进行到第三天，孝子贤孙的三大活动又要随丧殡班子而进行。这三大活动时游棺材、打丧鼓、唱灵魂。
游棺材由唱灵者领着所有的孝子贤孙和其他的主要亲朋，一起围绕平着灵堂和那个大大的、醒目的“奠”字，沿着棺材游走七七四十九圈。如果压缩圈数，也得游七加七一共十四圈。来来回回转这些圈，就是祈求逝者平安到达阴间，保佑人世间的活着者平平安安。
接下来就是打丧鼓。打丧鼓是由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来主办。旧时候，客家每村落都有一位专门司仪打丧鼓的老人家。只见那打丧鼓的老人，一边打着丧鼓，一边忧伤地唱着丧词。
丧鼓司仪常唱道：“秀才到此，写篇文章。歌郎前来，开口歌唱。”也有的丧鼓老人唱的是“歌郎送出门，庄子返天庭。亡者安葬后，孝誉万年兴。”
这一天傍晚，还是由丧殡班子的唱灵者来唱灵魂。唱灵魂的内容和程序都跟前两天的差不多，大同小异。如此一番唢呐声中的丧礼举办下来，孝子贤孙也累得很要命了。但大家都在旁边观察，谁也不敢率先喊累、溜走、缺席的，否则逝者的外嗣会惩罚的。
整场丧仪，全部由外嗣中的舅公来监督，他们这时有着至高无上的监督权。这民俗仪式，如果舅公不满意，一切都得重新来过。
丧事进行下来，孝子贤孙中的没有耐心者，常常会受到别人的谴责，特别是外嗣舅公会黑着脸痛斥的。那些年纪大的，也得忍受忍受，接受一切仪式，如果身体不好的，要向舅公外嗣说明，但不能缺位太多，否则连邻舍都会前来痛骂的。你孝不孝，你贤不贤，只要唢呐没有停，锣鼓没有歇，就得全程参加。
下葬，常常是在第四日一大早早饭后进行。唢呐声中，打鼓击锣，哀乐响起。所有的孝子贤孙就跪在灵堂外的路两边，埋头哭泣，等棺材出天见日。在隆重的哀乐声中，殡葬人员抬棺出行，灵棺见天，孝子贤孙全部哭泣，哀声恸天，哭声动地。
随后又是一路就要游棺材，撒纸钱，逶迤送行，直到游了九锣，才送灵棺上山去埋葬。一锣指游一次，九锣就得在送葬路上跪着游九次。
游送完毕，八人把棺材抬往事先挖好的墓地 ，恭敬地埋葬。客家人在逝者被葬时，一般都是不到前的，全由那八人去置办。丧词里，唱灵者也唱道“落叶归根，不在身边”就是指客家的这习俗，丧者被埋时，亲朋是不能到前观看的。
丧葬礼仪全部结束后，丧乐队要送孝子贤孙回去，不能走重复的路。走新路回家后，孝子贤孙拿到红布伞，领了白豆腐、白米、香盒，要赶快回自己家去，不能在那灵堂附近久呆。
最后，丧殡班子领清丧礼的全部工钱，也立刻散去。主人不送，他们自己默默离开就是。
整场丧事，唢呐是号令，锣鼓是帮手。敬老崇先，白事可证。丧礼越长，跪拜人越多，这场丧事就越能获得乡邻的由衷赞许。如果不是这样，则他们那些孝子会生活在人家的口水里的，被戏弄和嘲笑的。
岁月流逝，哀伤的唢呐响起，常常会回荡在山壑的每一处。因为，那一座村落会没有人老去的，那一处肥岭高岗中会没有阴灵的？在敲锣打鼓中，在唢呐哀恸里，久久回响的是活着者对先人的悲悼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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