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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的世界:康熙间逃禅士人的生活(三)

顺治七年(1650),楚云离开浏阳围山觉恒上人,历石霜(在浏阳)、慈化、翠岩(在南昌),挂搭江西新城(今黎川县)寿昌寺,以竺庵为师。十年(1653)下杭州,十六年(1659)止栖霞寺。其自述“予幼而事佛,壮游方外,恒思一笠千峰,目瞠云汉。不幸为先师钝置,其志莫酬,且属栖霞为杖祖塔墓所寄,栋础年深,须经营葺治。”(见楚云《新建新建旃檀、金汤二阁记》,陈毅编《摄山志》)实际上,栖霞并没有阻滞他游历四方的脚步。顺治十六年(1659)至康熙四年(1665)间两赴江西,五年(1666)赴闽中,六年(1667)八年(1669)游湖粤、燕赵,访五台,十一年(1672)游中岳,二十二年(1683)游江西,二十八年(1689)游长安,三十一年(1691)赴江西,三十二年(1693)赴京,三十六年(1697)前后游杭州,三十九年(1700)赴江西,后进京。(楚云行迹由笔者根据多种史料考证而得)

江西与楚云祖孙三代渊源很深,故楚云去江西最多

明末清初,无明慧经传法寿昌寺,推动曹洞宗再度勃兴,由他发展出的法脉被称为寿昌系,寿昌寺实为该系之渊薮。浪杖人为无明慧经之孙,曾主寿昌法席。顺治七年(1650),寿昌毁于火,竺庵闻之,“夜披缁衣起,慨然曰'此我祖道场也,可令心灯不续晨钟暮鼓,竟尔绝响乎?’遂草履跋涉至寿昌”,重建之(见同治《江西新城县志》),并在此传法至化去。楚云驻栖霞后至少去过四次寿昌第一次在康熙元年(1662),应请主寿昌法席。四年(1665)第二次赴寿昌,三十一年(1692)第三次访寿昌,三十九年(1700)将归老南岳,赴寿昌告别。

楚云能主寿昌、栖霞法席,佛法造诣之高不言而喻。按法梁《楚云源禅师传》,他的佛法造诣来自天赋。八岁时遇峨眉老僧,即问:“佛名如来何义也?”复问:“人死,神归何处?”老僧对众人说:“此曹溪之瑞,非尘世所能留也。”二十岁在寿昌参竺庵,三年后在杭州初见浪杖人,征诘当机不让,杖人即题己像授之。侍杖人时,“凡丛林艰难劳苦之事,勇往当前,略无推避,遵古而行,秉义而立”。杖人欲收其为徒,楚云因以竺庵为师,固辞之。从江西香山出关时年三十二,“披阅古德宗旨,无不透辟。”主寿昌法席时,“诸山尊宿、四方道旧至寿昌者,无不虚怀下意,神形肃穆”。其声名应自此役而著。主栖霞时,“维扬缁素迎居善庆,广陵八达之衢,南北僧徒云腾雾集。”(见陈毅《摄山志》,法梁《楚云源禅师传》)主栖霞期间传法维扬善庆,“龙象云集,四方名士多从之游” 见陈毅《摄山志·人物》

楚云保持着典型的文人生活习性。比如写诗,王士祯称其“诗句似寒山” 见王士祯《蚕尾诗集》,《送楚云禅师归栖霞》,可见水平很高。比如书法,顾景星(字赤方,清代文学家)《白茅堂集》有《又楚云和尚五家草法有为帖》条目,颜光敏康熙朝官至吏部郎中,诗人、书法家,《一统志》纂修)家族的《颜氏家藏尺牍》在书法界享有盛誉(现为上海图书馆特级馆藏),收入清初汪琬、顾炎武、朱彝尊、屈大均、颜光敏等200多位名家手札,其中有楚云手迹。康熙二十三年(1684)秋,徽州富商、石涛赞助许松龄(颐民)游栖霞,归来后对吴世杰盛赞楚云。这些表明楚云的书法造诣很高。因此,楚云与文人士大夫有着共同的语言体系、兴趣爱好,他们能够一起流连山水,切磋学问,文字互酬。与楚云交往的文人士大夫众多,有名者包括:于成龙(字振甲,号如山,官至直隶巡抚、都察院左都御史、河道总督,谥“襄勤”)、王士祯(字子真、贻上,号阮亭、渔洋山人。钱谦益之后主盟诗坛,官至刑部尚书,谥文简)、王泽宏(字涓来、昊庐,官至礼部尚书,有诗名)、丁炜(字瞻汝、澹汝,号雁水,官至湖北按察使,有诗名)、黎元宽(字左严,号博庵,有诗名,竺庵弟子,崇祯朝任过兵部郎中、浙江提学副使,明亡后退隐讲学)纪映钟(字伯紫,号戆叟,金陵名士,有诗名,主复社)、蔡祖庚(字莲西,号抑庵,太原知府、直隶通蓟道)、王宏祚(字懋自、玉铭,号思斋,顺治朝先后任户部、刑部、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谥端简)吴兴祚(字伯成,号留邨,官至福建巡抚、两广总督)张玉书(字素存,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谥号文贞)、施闰章(字尚白,号愚山,翰林院侍讲,纂修《明史》,尤以诗名,据东南词坛数十年,时称“宣城体”)高珩(字葱佩,别字念东,工诗,官至刑部左侍郎)、宋荦(字牧仲,官至吏部尚书,有诗名)宋至(字山言,宋荦子,官翰林编修)、车万育(字双亭、与三,号鹤田、铁崖,任兵科掌印给事中、许承家(字师六,号来庵,翰林院编修,有诗名)陈丹衷(字旻昭,崇祯十六年官御史,福王时宣谕江北,明亡后为居士,法名道昕)刘思敬(字纯之,法名觉岸,刑部郎中,修《江南省志》)邓旭(字元昭,官陕西临洮道)、马士芳(官至礼科给事中)等等。

可能是唯一存世的楚云书法手迹,出自上海图书馆特级馆藏《颜氏家藏尺牍》

楚云的朋友圈中,既有王士祯、施愚山这些以辞章闻名的词臣,也有于成龙这样的能臣;既有公卿,也有封疆大吏;既有地方的父母官,也有未入仕的学子。这显示明清之际儒释交融之深。换个视角,从文人士大夫这一面来看,也是同样的图景。以清初文坛领袖钱谦益为例,他与明末四大名僧憨山德清、云栖袾宏、紫柏真可、蕅益智旭均有交往,并以憨山弟子自居。入清后与临济宗汉月法藏、木陈道忞 继起弘储、曹洞宗觉浪道盛、无可大智(方以智)、宗宝道独、天然函昱等有交往,且为宗宝弟子。浪杖人圆寂后,钱作挽词八首,可见与曹洞宗关系相当密切。不仅是文人,于成龙这样的治河名臣也痴迷于佛理,民国《盐山新志》有一则逸事:“僧恒基,栖韩村镇华严寺,善书能诗,精内典,性嗜酒,然研究精义每昼夜不倦。一日有悟,遂作戒饮歌以自矢。后云游名胜诸招提,至津门古佛寺,推为方丈。时河督于襄勤成龙寻查河口至寺,与谈终日,辨论不穷,通达无滞,书赠'现身说法’额以奖之。”另一个突出现象是,从万历年间到17世纪末,由僧人发起、多为文人士大夫参加的居士会社(莲社是其中一种)非常活跃,活动内容往往和佛教相关。儒释交融使彼时文学创作中的佛教痕迹很常见,比如钱谦益诗“晚乃禅悦简栖,心空味外。妙香熏染,益振新晖,冥想灵冲,有非尘步所能追跂者矣。”(金俊明《牧斋诗钞题词》语,见《清诗纪事》)陈寅恪称他“曹洞宗之诗翁禅伯”(见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王士祯诗则“有禅机彭元瑞语,见《清诗纪事》)

与上述现象密切相关,明中晚至清初佛教重现繁荣。“中国历史上兴建寺院最为活跃的时期—仅仅次于10世纪—是在1550-1700年之间…佛教建庙的蓬勃发展,确切地说是在这一个半世纪期间所兴起的一股士绅捐赠的巨大浪潮”(见卜正民《为权力祈祷:佛教与晚明中国士绅社会的形成》)。文人士大夫是推动佛教兴盛的主导力量,不仅是寺庙的最大金主,而且参与寺庙建设的每一个环节,如鼓动、作募疏、组织施工等,甚至包括请住持。顺治五年(1648)陈丹衷、刘思敬、邓旭修葺栖霞寺,并请浪杖人住持,由此拉开了栖霞寺再现辉煌的帷幕

文人士大夫为什么热衷捐建寺庙?卜正民在《为权力祈祷:佛教与晚明中国士绅社会的形成》一书中提及的原因有:信仰佛教,受佛教观念(如因果报应说)的影响;寺院具有文学的、审美的价值,能够带来宁静、详和、清净,这是文人士大夫追求的境界;寺院可以为居士会社活动提供条件,其活动不仅和佛教相关,还和文学相关;寺院可以为学子、官员提供读书、寄宿、集会、讲学的场所,李天纲《金泽:江南民间祭祀探源》有类似观点:“在江南,儒家营造的公共空间,如书院、家塾、祠堂,其公共性远不及佛教、道教的寺庙宫观。而且,儒教场所的祭祀、宣讲、表彰,是家庭内部的活动;士大夫们与民同乐,优哉游哉,寺庙宫观才是真正的公共人士的交换空间。”

通过观察楚云及其友人,还可以看到其他原因。

楚云住持栖霞后,第一个大型建设项目是建毗庐阁,众人认为短期内不可能实现,因为财力物力俱乏。但结果令人吃惊,“乃未数旬,行经其下,则楼观翼如,柧棱焕若,层栌重枅,实实枚枚。远迩之士,观听惶惑,以为鬼斧神工,未有轶此者也。”(见张怡《金陵栖霞禅寺新建毗庐阁记》,陈毅编《摄山志》)这个难度很大的任务之所以能达成,是因为楚云得到了很多老朋友的帮助。除了他北上化缘,向那些当官的故人寻求赞助,还有名望很高的黎元宽为作募疏(见黎元宽《进贤堂稿》),有曾任知府的刘节吾带头捐资、倡议。之后,楚云一系列的建设都离不开文人士大夫的帮助,其基础是二者之间的交谊。如于成龙“聆师谈论,阅师著述,极相推服,喜为檀越书疏,往返略无虚日。”王泽宏“与楚云禅师至契,匡护山林,咨询法要……其书疏往返,皆征诘道妙,辨论宗旨。”丁炜与楚云“有世外之契,咨询心法,参究宗旨,翰札往返,略无虚日,常欲买田饭僧而未果。”王宏祚“问道于楚云禅师,师示'薪火交煎,识性不停’之语。”纪映钟以禅学虚心咨访楚云,叩击幽潜。蔡祖庚“惟与南岳竺庵、幽栖石溪、栖霞楚云三大师善,虚心请益。”他们因对楚云“服其道德,敬其风仪“,而“争施金帛,以助胜缘”。(见陈毅编《摄山志》)。可见,与僧人之间的友谊是文人士大夫捐赠寺院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当寒蛩声喑,松月在地,聆师说无生法,悠然余清。率至夜分,乐而忘疲。师又曳杖登山,引余究最胜处。其幽崖绝涧,人迹罕到,犹多六朝以来唐宋以上古木穹碑,苔藓模糊,犹隐隐可辨。”(见陈毅编《摄山志》,马士芳《摄山旧志马序》)马士芳入仕前跟随楚云读书栖霞,这是他成为京官后对昔年的回忆,浓郁的情愫弥漫在文字中。彼时,像马士芳这样的跟随僧人读书的士子不少。当一个寺院的僧人具有足够的知识修养,能够充当学子的老师,寺院拥有足够的儒家经典以供学子阅读,它就比书院有更大的吸引力:寺院远离喧嚣,使学子少受干扰;寺院的公益性质使学子的生活成本远远低于书院。马士芳的回忆文字表明,在寺院读书的经历是难忘的。因此,当楚云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夏进京访马(时任礼科给事中)时,他的惊喜溢于言表:“忽有飞锡卓我户外,披衣出迎,则楚公道貌依然,惊喜交集。揖竟,重话昔游,身意为之清凉。”(见陈毅编《摄山志》,马士芳《摄山旧志马序》)寺院在马士芳们的精神世界中占据着重要位置,这种情感是他们捐建寺庙的动力之一。况且,学子入仕后捐资寺院,还是对寺院公益行为的回馈,是符合社会道德观念的。明内阁首辅徐阶少年时在江苏松江府青浦县金泽镇(现属上海)跟随一士绅读书,致仕后给镇上的颐浩寺捐田二十三亩。万历时,官府要拆颐浩寺大士殿,徐阶不仅保全了寺庙,而且把见皇帝时穿的蟒袍和家藏的吴道子《大士像》赠送给颐浩寺,以震慑地方(见李天纲《金泽:江南民间祭祀探源》)。显然,徐阶这么做的原因在于,其少年时和寺院结下了非同一般的缘分,最大的可能是他在寺院读过书。

     对于文人士大夫来说,带头捐款、组织修建寺庙、桥梁、道路、渡口、学校等公益事业既是责任,还能进一步扩大自身名望、提高社会地位,同时还掺杂着“不朽”的心愿。期望不朽是人之常情,文人士大夫追求不朽的一种途径是将自己的作品、名字附之于名山。白居易将自己的文集藏于东都圣善寺、庐山东林寺、苏州南禅院,王士祯仿其事将《渔洋集》以一本付楚云藏南岳,一本付拙庵藏盘山(见王士祯《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士祯得知楚云将其吟咏栖霞的诗收入《摄山志》时,非常高兴地说:“山志告成,足与《梵刹志》并传不朽,鄙作亦附名山以不朽矣。”(见王士祯《蚕尾文集》,《答栖霞楚云和尚二首》)。按照传统,捐款公益者可以留名于石碑上。公益建设的倡议者、组织者和作出特殊贡献者的名字不仅会在石碑上居于显著位置,而且其事迹会记录于志书和名人文章中流芳百世,这是莫大的褒奖与激励。万历年间修葺栖霞寺,陆光祖、王世贞带头捐资,载于陈文烛《重修摄山栖霞寺碑记》;倪敏施财居多,载于陆光祖《重建栖霞寺天王殿记》;吴彬(字文仲,以能画授中书舍人,历工部主事)栖霞寺画五百罗汉,焦竑、董其昌、顾起元诸大咖特为撰文(见陈毅编《摄山志》)。入清后的首次重修栖霞,陈丹衷们的心理活动不得而知,但前明众多巨宦的事迹一定强烈地感召着他们,让自己的名字与栖霞同光一定是他们内心深处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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