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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康雍乾盛世《红楼梦》——谋定而动,打秋风的刘姥姥竟是红楼里难得的有情人

文本快读(熟悉的朋友可跳过)

      …话说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识认,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夫,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多大碗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时,托着你那老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也没中用的。”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要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得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人也未必肯去通报。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名利心甚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小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我们极好的… ”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几句。那板儿才亦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

      只见闹烘烘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周瑞家的听了,便猜着几分意思。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体面。便笑说:“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的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 的…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比不得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了,都是琏二奶奶当家…”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位凤姑娘今年大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一个空子,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

      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影壁进了院门,先找着了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听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嫂,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

      小说本回这一节,主要写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尚未拜见“真佛”凤姐的前奏。一切世态炎凉尽在刘姥姥一家人的预想之中从守门的那干人到人人称道的平儿,无不是势利眼只有给刘姥姥带路去寻周瑞家的那个小孩还是天真无邪的。红楼也被称作是世情小说,在刘姥姥两进荣国府的章节里,对于大清的世道人情写得最为出彩。可以说,大清把等级森严的奴才文化推向了华夏历史最高峰。金瓶里,潘金莲还可以随时与吴月娘掰扯叫板,红楼里赵姨娘不仅被王夫人拿捏得死死的,更被无数人鄙视唾骂,尽管生了一对儿女,仍然没摆脱奴才的身份。

      金瓶里,也写了很多寡妇,比如皮条界的寡妇恶毒的王婆、坚持自力更生的冯妈妈、八面玲珑的薛嫂儿、被官司打不死的小强文嫂儿,也有普通人家寡妇杨姑娘、潘姥姥、屈姥姥等,还有勾栏老鸨李家院子的虔婆李三妈,郑家院子老鸨等也可能是寡妇,还有假仁假义的薛姑子、王姑子、神秘的大师父等出家人也可能曾是寡妇,当然还有家道衰落沦为暗娼的豪门世家寡妇林太太,以及西门庆、周守备死后丢下的那一群寡妇……可以说,金瓶的女人不是前浪寡妇就是后浪寡妇。而这些形形色色的寡妇都抵不上红楼里这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刘姥姥那么智慧、圆通、温情、风趣、有见识、能屈能伸和知恩图报。

     两年后,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自曝七十五岁。那么此时刘姥姥应该是七十三岁。真真是“久经世代的老寡妇”啊!女婿王狗儿祖上做了个小小京官,因攀附权势和“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连了宗,现狗儿家道衰落,在京郊回乡务农。古代的人有了钱,都会到乡下买地置业,只有土地才能给人最大的安全感。作为现代人,特别是时逢百年不遇之大变局的人们,真的羡慕古人还有田园耕读的退路啊。

      由奢入简难,狗儿也曾过过衣食无忧的日子,也曾轻松娶妻纳妾。面对现在捉襟见肘的清贫岁月,他就只会毛躁,怨天尤人,还向老婆撒气。对于女婿一家的现状,旁观的刘姥姥了然于心,一直在替他们暗中筹谋盘算。当她心中有了构想后,面对“本事不大脾气大”的女婿,刘姥姥终于“抛砖引玉”,与女儿、女婿“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地碰撞出了去荣国府打秋风的计谋。对于去豪门打秋风可能遇到的各种世态炎凉和困难,他们也预想到了。

      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益相交,价值互换,他们想到了通过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帮忙通传引见“真佛”王夫人。想必负责替主子收取两季田租的周瑞,也少不了中饱私囊,私自倒腾土地牟利,在自己家里也是呼奴唤婢,女婿冷子兴更是仗势高调开办古董行。

      而对于这场“蓄谋已久”的打秋风行动,刘姥姥提前做足了功课。一个住在京郊乡下的老太太,在那个资讯闭塞的时代,刘姥姥硬是将“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的信息搜集整理得滴水不漏,不仅对二十年前见过的王家二小姐,如今荣国府的女主王夫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连王子腾“升了边任”她也清楚,所以要想打王家的秋风只能“顺藤摸瓜”打到按理八竿子也打不到的贾家荣国府去。真的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天无绝人之路,另辟蹊径呀。

      当周瑞家的说起王夫人已退居二线,只负责遥控指挥,现在是凤姐当家主事时,刘姥姥对幼年凤姐也记忆犹新,她的眼光真毒,识人能力真强呀,简直就是过目不忘。

      然而刘姥姥是怎么知道王子腾“升了边任”的呢?笔者认为要么是听狗儿酒后无心说起的,因为狗儿毕竟是“小小京官n代”,难免进城办事或买卖,会打听到一些京城的大事;要么是刘姥姥自己在村里打听到的,因为他们所住的村子不是普通的村子,而是天子脚下的村子,想必村里也不乏权贵在那里置业买地,刘姥姥可能向那些权贵的下人打听京城里发生的事。对于王夫人现任荣国府女主的事,她肯定是在前几年狗儿父子与周瑞打交道的往事中听说的。只是所有的信息都被有心的刘姥姥进行了“大数据处理”,最后将有用的信息整理提取出来备用。不像狗儿那样只知道借酒消愁发邪火。

      文中说现年七十三岁的刘姥姥和她女儿二十年前就到过王家,或许当时并不是因为王狗儿家的关系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刘姥姥想必也曾经历过比较富庶的生活,就像她二进荣国府在大观园装小丑取悦豪门女眷时说的那样,她也曾风流过,年轻时也喜欢花儿朵儿。刘姥姥当年带着女儿到王夫人家去,或许是某种机缘巧合,刘姥姥家与王家或者王家的得力下人有过一些瓜葛吧。所以后来贾母也尊称刘姥姥为“老亲家”。

     书里写狗儿的父亲王成才去世不久,板儿才五六岁,也没说板儿是刘氏所生。刘氏也才生了女儿青儿不久,可以推算王成大概应该与王夫人年岁相当;狗儿和凤姐年岁相当或略长于凤姐,正如后文刘姥姥称板儿是凤姐的“侄儿”。狗儿的嫡妻刘氏想必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刘氏想必也不是刘姥姥的亲生女儿,可能是刘姥姥的老公的妾室所生,又或者是抱养的。当年刘氏随刘姥姥到王家时,可能也像板儿一样是个小孩儿。如此看来,刘姥姥也是经过丧夫家道中落、饱经世故沧桑的人。现今刘姥姥、狗儿、刘氏、板儿、青儿这五口之家,血缘关系是复杂的,刘姥姥能够不计血缘亲疏,站在全局的高度,一心一计帮助女儿女婿过活,这个老人真的令人肃然起敬啊。

      而刘姥姥口中的王夫人,二十年前的王家二小姐,也曾是个“着实响快会待人的”的人,想来王夫人也曾有过豁达烂漫的少女时代怎么就变成一个毫无生趣、只有心机的妇人的,谁知道呢?就像她的儿子贾宝玉困惑的那样:“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死鱼眼睛了。”当周瑞家的不容分说带着司棋离开大观园时,贾宝玉更是恨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正如中国传媒大学周月亮教授所说的那样“五千年中国封建社会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半部红楼梦吗?学《红楼梦》学什么,就是学它的价值观,那就是以情为命,以情为本,以情为根,对生命的尊重…不以情为本,这个社会就变成了丛林社会,邪恶的社会。贾宝玉的性格奥秘,就是'体贴’,他对谁都用感性的态度去对待……”对此,笔者深以为然。而读完整部红楼,我们会发现,刘姥姥竟然是其中难得“以情为本”的有情人,她没有变成“死鱼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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