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妈妈（一）

我的婆婆和妈妈，和所有中国传统妇女一样，一辈子任劳任怨、含辛茹苦，是值得歌颂的中国母亲的缩影。

我的妈妈小时候只读了小学四年级，认识常用汉字，现在也比我爸爸接受性好，学习新东西更快，玩起智能手机来不在话下。这几年和我爸爸一起都成了“网瘾少年”，一有空就拿起手机，玩的比我新潮，我手机上都没有抖音。

妈妈兄弟姐妹六个，她是老二，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因为大舅很早就出去工作，我妈就成了家里面的老大，出去干活儿都要带着弟弟。我妈妈对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经常提起的一件事是她步行几十公里到歇马镇找我大舅拿钱回去，走整整一天，不舍得吃不舍得喝。

妈妈是山里面长大的，爬山砍柴挖山货打野果都不在话下。有时候我们逗她，给我们讲讲跟我爸是咋认识，咋嫁到我们家的，他俩就互相怼着说起来了。妈妈说是谁谁介绍的，爸爸去了还挺主动；爸爸则说明明是你主动，我一去你就主动捧着一大捧栗子给我吃……也是醉了。

妈妈嫁到我们家，在别人看来是值得的，因为我们家在城镇边上，是平地，种植水稻，比起高山上只能种玉米、小麦，至少可以吃白米饭了。我们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必带的东西也是大米。到我们懂事的时候，还有一群半大小子，没事儿就冲着河边大路上从山上下来的人尤其是女孩子大声喊：过来吃干饭啰！

但实际上，到我和妹妹工作挣钱为止的那些年，妈妈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爸爸应该就是俗称的来“讨债的孩子”，生性调皮，长着反骨，从小处处不讨父母喜欢。谈到读书这件事，他是这样描述的：家里没有什么钱，就问他还读不读了，要不再读一年。我爸说要读都多读几年，读一年管什么用，干脆不读了。于是小学一年级就是他的最高学历。十几岁时曾经去海南岛传授木耳培育技术，最终也是因为读书少没能扎下根，就回来了。据他俩说，结婚还没生我还是刚生了我，就分家单过，爸爸出门挣钱，妈妈一个人还要做农活儿，没人帮看孩子，我就一个人锁在屋里。我也好惨！

等我长大一些，我也看得明白了。我奶奶是个厉害角色，连她的亲生女儿我大姑，因为嫁的不远经常来往难免有矛盾都能大吵大闹，气到两人一起崩溃大哭；五六十岁的时候还和我爷爷打架。我妈妈山上长大的，性格内向，嘴巴笨，脑子也不太好使，凭着一腔本心和直觉做事，自然不太讨人喜欢。在强势的奶奶面前，只能是个受气包。现在我成家了，这几年父母在这边帮带小孩，我也深刻地体会到了我爸当年作为夹心饼的难为之处。我爸爸性格外放、脾气大，吵完就算了，难听话也这耳朵进那耳朵出了，苦的是我妈妈，只能忍着，自己没人的时候哭。到我们大一些去远的地方读书了，每次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吃过饭就是妈妈漫长的哭诉，各种委屈。

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也是个大难事。上高中以前，我家经济条件尚可，家里开着粮食加工场，给远近的乡亲们加工米面油等，全是他俩自己操持，主要那时候的花费也不大。我上了高中就不一样了，我妹晚一年在武汉读中专，我俩一年的学费就大几千了。这个时候家里的收入就捉襟见肘了。印象最深，经常借钱，年关的时候都有人上门讨债。有一次周末该去学校了，问我爸要钱没要到，我哭着走了。那几年，妈妈经常扛一篮子地里种的蔬菜，去县城卖钱做我的生活费。记得有一次县城的舅妈给姐妹俩一人定制了一身毛衣毛裤，妈妈却在回来的路上忘到车上了，为这事儿，妈妈懊恼了好一阵子。穷这个字在我和我妹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因而影响了我们各自的金钱观，准备单拟一文来说。

到现在，我自己有了孩子，好多人都觉得我漫不经心、不够细致；我老公也经常投诉我不会关心人。当他和我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了快三年的时候，他慢慢也明白了。

我们家四口人，我爸、我和我妹都是大嗓门、暴脾气，只有我妈性情温和一点。那些年一个个也没少给我妈添堵。有一次我妈听信了电视广告，花几百块买了一整套的金首饰，关键她还带到武汉我妹那里，打算佩戴起来炫耀一下，被我们三人一顿鄙视，我妈当着亲家的面儿都哭了。后来在我爸的主持下，我妈妈拥有了全套真金的首饰，也算遂了心。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妈妈好像翻身农奴做了主人一样，脾气见长。可能是我们都觉得她以前太憋屈了，所以尽量惯着她点，她现在成了我们四个当中脾气最大的了。当然酒后的我爸除外。我和妹妹现在的经济条件都还可以，所以在经济上尽量满足他们。父母日常经常被别人灌迷魂汤，也觉得自己到了享受的时候了，加上我们湖北人有大吃大喝的风气，他们现在可不想再过苦日子了，吃穿用度都超过一般的农村老头儿老太太。

妈妈现在看孙女可比看我们那时候用心多了，又是亲手缝制褥子、棉背心，又是打毛衣的，每次回去都是各种搜罗孩子吃了好的东西，今年暑假就带来了两只嫩公鸡，说是孩子吃了有劲儿。虽然还不如有些人细致到位，但看到这些，我心里曾经有过的坚硬也柔软下来了。放下，既是与他们和解，其实更是放过自己。因为一个人的性情和过去的历史没办法改写，我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