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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文 /祖裁先生

          

    
背上双肩包和单反,我回到故乡,开始深入这块土地,尝试探索一下乡土的故事,村落的自然形态以及它的昨天,今天和将来,还有他们在这里生长的故事。

第一篇:我从哪里来

       我生长的故乡,在武夷山的脚下边,闽赣交界的地方,有一条不出名的长溪把福建和江西的板块在地图上划了开来,长溪蜿蜒而过,淮土就落在长溪的边上,我出生在长溪的另一头。
       出生之前,大自然早早地微微隆起了大大小小的山包,然后大小山包围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平地,不规则地分散着,高低低星罗棋布,生成了许多的方块地,中原去的人们,避难逃荒来到这里,前前后后,一拨一拨地在这里停下了脚步,锄地播种;一家一家划了小小的方圆地,你一块我一块,种植起来;然后往地里一钻,山里一躲,就再也不愿意走了。于是,生成了一个个农业的村落,这一片土地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就这样,村里几百年都是这么几个姓氏,都是黏在泥土上,一代一代地下来,没什么大的变动,大旱大水,即便抗战那些岁月,也没有人口的大动荡。这些都是土头土脑的乡下人,没什么文化,甚至都不需要会读书,会写字,文字对乡下人是多余的。谁家有了什么事,吆喝一下打个招呼,村里人就都晓得了,有力的出力,有粮的出粮,抱在一起过日子,下田讨生活才是最基本的东西,因此土地是命根子,种地谋生活的乡下人深刻地明白着泥土的可贵。就连毛泽东经过这片土地,发动人们闹格命的时候,当地伙计问:

       “闹格命要挨子弹要流血会把命丢掉,我凭什么要跟着你干?”
       “格命赢了给你分田分地!”
       “那好,我们干!        

分土地就跟你去格命,掉脑袋挨子弹也不要紧。在这片土地上,一旦人们生存的空间遭遇严重挤压,或者一个村落经过几代繁育人口到了顶点,田地里刨不出足够的粮食喂饱一家大小的时候,当肚子饿了的时候,就会有人爬到最高的山头往外张望,有人翻过山淌过溪流,他们目的都一样:寻找能下种子的地。他们像风吹落的种子一样,落在那里就地生根发芽,繁育后代。

我爷爷就这样带着我父亲和年幼的四个叔叔离开自家族姓的村子梨树坑,淌过长溪,来到巫姓的村子龚家村,村子中间流过一条小溪,溪流把里外上下四屋串了起来,几屋建筑人字形排开,一屋一个姓,巫姓居上屋,下屋刘姓,里屋黄姓,房屋一律黄土墙青黛瓦,悬山顶,高小两层,中间为厅,沿厅的两侧展开房屋,对称布局,家里兄弟各户按祖制依次排开居住。爷爷和父亲选在溪河的下游,外屋的对面,临村子水口林的山腰边,花钱雇人修了一厅两房土墙屋,绕着屋外边角地带开了一块田地,几经周折,慢慢就扎下了根。

小时候最有记忆的要数过春节了。春节一开门,父亲和他弟弟们就领上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小辈们走很长的一段路,大约要坚持走两个小时,累了就歇,大的护着小的,背着幼的,一路走着,那时交通工具就是长在腿上的两只脚,回到梨树坑叔伯家,彼此新年祝福寒暄,然后一起上山祭祀祖坟,进祠堂跪拜祖先。我们小孩子的兴趣不在于这个是祖公那个是太婆,大人千叮万嘱指着墓碑要求记住他们哪个哪个,而在我们就当成一阵风左耳进右耳出,我们更大的好奇在燃放鞭炮,玩烟纸盒折成的三角板,彼此斗耍贪玩。大人们一遇族人就给对方大方散烟,不管自己平时吸烟与否,这个时候也热闹地吸上几口,吐几个圈圈,亲摸着对方小孩的头,嘴上说着好好好之类彼此祝福的话。在中山装的上衣口袋或者卡吉布的裤兜里总是揣着几包洋气的烟盒,随时准备给人递过去,我们就屁颠着黏在他跟前,一见烟一散完就去赖他要他的空盒子。

 大人的脚步一直是不会停下的,一年又一年。刚完一事,立马又往下一事的方向迈开了步,好像永远不会停,直到生命结束。
刚从祠堂出来,当我们还沉浸在刚认识的几个哥哥身上,并且在他们的指引下弄懂了一种新型鞭炮的玩法,比如把它扔在地上就砰地一响,丢到池塘里翻起小鱼小虾,看见远处走过来一或生或熟的人,便暗暗埋下定时炸弹,等那人还没走近鞭炮就砰地开了花;刚见着一本小人书连环画正喜爱得入了迷;从村口的玩具杂货店回来正要和哥哥们一起研究如何操作的时候,父亲和叔叔们就要回龚家村了。
 满怀不愿意,大人走在前,我们十分不情愿地跟在后边,就像牛群里的小牛犊子,老是走在后边,一路边玩边走。大人远远地把我们丢在路上,虽然这样,我们却怎么也离不开他们的视野范围。
一进村口,才发现村里一样也是热闹的,上演着趣味。田坎路上走着一行人,像西游记影片里取经的师徒,走在最前面的穿黑色西装打着花格子领带,手里拿把红大雨伞笑嘻嘻往新娘家领路,后面是两个年轻伙计抬一花轿,晃荡着上下跟着节奏起舞,有人放小花鞭炮,鞭炮一停,跟着有人吹一段唢呐,有人接着敲锣,……父亲说,上屋的青年后生巫山娶媳妇了,新娘子是刘姓刘根姥的闺女云雨姑娘。飞开双腿,我们早把大人们甩在了后边。一直跑到刘根姥的屋前,平整整的坝子,屋里屋外摆起十几张四方桌,从云雨姑娘房间里飘出满满欢喜的歌曲《喜洋洋》,妇女们笑着忙了洗刷碗筷瓢盆,上了年纪的老人端坐在坝子入口边,准备新郎官的到来,准备审查英俊的巫山……这一切散发着新鲜气息,我们立马加入之间,等着即将开席的美餐,摸着刚接到手入了口袋的喜糖,美滋滋地等着晚上将要看到露天电影……

龚家村是个小村落,几个姓氏都是从边上迁移过来的。就像树上的果实随风散落到了另一处土壤,不同的树种落在同一个地方,在上面发芽,生长,竞争养分。
《左传》上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村里的几个不同姓氏之间,一开始也经常争吵,甚至动手弄起人命。农业经济是靠天靠地靠自然的,当地人都要在自个的门楣上贴风调雨顺的对子。争得凶闹得狠的往往是因为田地,因为庄稼,因为水源。
这个戎,往往勾起记忆深处的沉重。炎热季节庄稼缺水,小溪河拦起了河坝,依然解不了庄稼的口渴,农时匆匆短促几天,误了就要饿上一年半载,没人误得起。于是,坝子河边就成了战场,几个庄稼汉子,一点就燃的年轻气盛和孔武有力,往往就生出了战事,宗族的长者因此忙于奔波周旋;另一边,妇女家里养了几只鸡鸭,几回回跑到家门口别人熟了的稻子田里撒了野,偷吃了谷子,稻子田的妇女赌气下了药,田埂上毒倒了三三两两的几对鸡子鸭子。两个家的妇女往各自门外一站,指了对方的鼻子骂彼此对方难听恶毒下流的言语,我们小孩子听了都要捂住耳朵,不好意思。再后来,连双方男人也按不住了,彼此朝对方呲牙咧嘴,最后火起顺手就操了木棍,打起架来,我们小孩子一见情势不对,害怕得连忙躲进了屋,哭了起来。
法律对乡下人来说,只不过是个离他们很遥远的新词,所以用拳头说话往往更直接实用。慢慢地,处理难度事物,客家人往往更依靠家族和宗族。

所以,闽赣一带比较久远的村落,往往都是一个村就一两个姓氏,再追溯,可能就一个姓。村与村之间,是姓氏的不同,是彼此孤立的,隔膜着的圈子。对自己村子里的人和事,就像自己种下的稻谷一样熟悉,突然来个外村人,他可能非常陌生。

所以乡下人往往会养上一条狗。

狗狗只喜欢自己熟悉的人,老老实实地守在主人的家门口,守护主人家里的姑娘,一旦遇陌生人到来,就会叫个不停。云雨姑娘把一辈子幸福押注了不同族姓之间矛盾的沟通铺垫,不由自主,却稳当妥贴而又远见。村里的其他姑娘往往更喜欢外村的小伙子,却把心思紧锁在家里吊二楼的木箱子里,不肯让任何人知道,除了自家的旺仔狗狗。旺仔狗狗在门槛边一叫唤,她就会从红土墙二楼的绣花木窗子里探出头来,巴望着假设是自己心上人来了。爱情是向外生长的。村子里姑娘的心也是往外面长的,长在村委会的平子坝里,小学门前的操场边,长在长溪另一头的镇上赶集里。她们掐指憧憬着五天一集的赶场,姑娘们隔夜就想好了穿浅色白衬衫翠花衣服,配深灰色的确良裤子,用小红小红的橡皮筋头上扎起两个小辫子,第二天早上又对着镜细细梳妆打扮,复核查实效果后,连忙背上自家吃不完的葫芦茄子和辣椒,含情脉脉,小心翼翼的去约她的心上人:

“一起去赶场,好吗?”
男子哈戳戳木头,答道:“已经去过了。”
姑娘不甘心继续:“傻哥哥啊,再去赶会儿嘛!” 

正如《诗经》里写的:

               孤零零一棵赤棠,
               直挺挺长在路旁。
               帅呆呆我的情郎,
               何时来到我身旁!


也有姑娘去赶场,是空着两手的。葫芦茄子辣椒都吃完了,去买点想吃的好玩的,自己家没有的,这些都是打了晃,实际上是心里有根线牵着村外的人,是去约会哥哥:
 

              
文文静静的你,
              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美丽!
              我在墙角等你半天,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原来你悄悄地躲起,
              你真调皮,你真调皮!
              送我什么,没有关系,
              只要是你,只要是你。


客家姑娘的感情是内敛的,炽热而不张扬,有浓浓的乡土味道。 

第二篇:我要去哪里?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唐.王维《杂诗三首》

姑娘的爱情向外生长,村子里的外边有更大的村子,更大的村子外边又有更大的乡,然后是镇,再往外边就是城了。胆子大的秀秀姑娘秘密约上村里一位好友,决定一同远行,或者说冒险,去一个没去过的远方。秀秀的堂嫂,来自一个遥远的海边城,跟了参军退伍回乡的大哥一起过来的女人,私下给了她俩一个电话号码,用闽南腔夹生普通话悄悄对她俩说:“厦门是个大城市,有高楼,有密匝匝的工厂,有帅气的黑黝黝小伙,美丽纤细的海子姑娘,有美好生活的梦想, 一旦进了工厂,就可以领一踏踏崭新的票子。你们到了就打这个电话号码,有人会来接你们,号码一定要记牢哦……。” 
两个女孩记了号码,怀揣着梦,趁村里大人钻进了山里田里,便悄悄地走着来到镇上,坐了黄色中包车,一土路扬尘翻过山越过岭,穿过几个县城心脏,转辗闽中三明,问了火车站的去路,买好票,票一验完又准时上了火车,哐铛一整个夜晚,黑乎乎的火车进了灰扑扑的车站,停下,等铃声一响,车门一开,从火车皮里就冒出来许许多多背包拎箱子的脑袋。


城市和乡村的关系就这样搭上了。


健壮的小伙和年轻的姑娘进入城市,进入工厂。年底带回崭新票子,漂亮衣服,各种稀奇新鲜工业电子产品,比如录像带vcd手表刮胡刀bp机大哥大。一种新奇,以及文明,新生活的方式,开始在古老而一成不变的乡村生活里炸裂开,传播起来。每逢春节,秀秀家门口平坝子上集了村上密密的年轻男女,盼望着秀秀也带他们进城进工厂。一过正月初七,就背上包带了衣服,食品比如煎豆腐咸菜辣乳酶豆腐,临走时,爸妈赶忙往他们兜里包里塞蒸好的土鸡蛋,熟花生仁板栗子,一边嘱咐秀秀他们有经验的多照顾些,好能进好厂子,去赚崭新的票子,收割生活。
接着下去的几年年,村里的年轻人全放下了锄头,背起了包,跟随了打工仔进厂做工。一开始,对土地感情深厚的庄稼汉子婆娘,他们对自己的田地有着割舍不断的恋和爱,慢慢地,被春节回去的崭新票子,花枝洋气的时髦衣服,稀奇好使的工业电子玩意儿,勾诱得再也把持不住了,忍不住问了出去打工的后生:“帮问问你们老板嘛,工厂用得上我们这把年纪的帮手么,到时捎回个口信来呀?”
 口信真来了,上年纪的庄稼汉子婆娘也去城市了。城市化不断地画大起来,乡村里的人们就像山谷里的溪水一样汇聚,到了江河湖海进了城市,在城市的工厂停下,来回流涌动荡。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还有几只一见生人就吠不停的狗狗。


乡村寂寞了起来。
谷子田开始长漫荒草,自留山的茶油树孤零零地被杂木侵入,枯萎破败,藤蔓缠绕。

刘根姥的儿女们都在城里赚上了大钱,村里上了80岁老人每人过年发几百块钱压岁,一家子把旧屋子拆了,使了钱择在村委会旧基址上修起了面阔三间高六层带围墙院子的洋楼,高高耸立。在平整地基时喊进了城里现代化开路的挖掘机和推土机,轰隆隆声响,整个村子都在抖。紧跟着上屋也耸起了几栋砖房,一律律的平顶小楼,有的正面墙抹白灰另三侧面裸了红砖,勾了缝子;有的没抹白灰墙,全裸了红砖,缝子也不勾,却都镶了塑钢玻璃方格子窗户,这一墩那一墩地杵在那,威威武武地,高高地冲破远处的起伏有层次的山岭,自然的天际线被隔断,挡去了视线。

童年时代的记忆不见了。


熟悉的黄土墙青黛瓦看不到了,土墙缝里小蜜蜂筑窝生养后代的场景,蚂蚁搬家躲灾避难的故事看不见了,悬山顶两面坡变成单调的平顶子,只有毛厕顶棚歪歪地残破了下去;看不到初春时村口的李子花,闻不到入秋时礼堂边的桂花香了,一条水泥混凝土大马路取代了斑驳的石板子路,直挺挺进入乡村。

远走了乡村,来了沿海城市,拥挤着讨生活过日子的乡亲,多年以后,还记得到童年时戏耍玩闹的那条小溪、那段田埂,和曾经的几个,骑着牛儿的小玩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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