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时光
在通往砖瓦厂的拐弯处，路边有棵不知年月的大槐树，挡住了半边风景。一个裹着藏青色头巾的女人从树后款款走来，她的背上绑着一双咯咯发笑的婴孩，她的肩上挑着一根长长的扁担，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喳喳的稚童。她行走在繁密枝叶撒下的光影中，举步维艰，额间露出的碎发，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发着银色的光芒。那些孙男娣女环绕四周追逐打闹，尘土尾随着这群人欢快舞动。在这条名不见经传的乡间小路上，时常能看到她这样担水。
太阳落入西边树梢间捉迷藏，晌午的闷热暑气正慢慢散去，浑浊的河水在水渠里汩汩流淌，奔向远方的庄稼地。桥墩上坐着抽旱烟的老者，唇间发出吧嗒吧嗒舒畅的声音。他经常坐在这里看着女人迈过短桥，拐进右边院内。
院落里有两孔窑洞，背靠土崖，灰色砖块堆砌的房檐和门面，屋顶上有几棵野酸枣树。西边土墙边堆着羊粪和柴火，围墙上挂着镰刀、镢头、铁锨、锄头等农具。羊圈靠着东边石头垒起来的矮墙，木棍绑扎成栅栏，旁边草棚里堆着玉米秸秆。女人弯腰跨过高高的门槛，背上的孩子也跟着低头，他们从窑洞里走出来。她把水桶和扁担搁在鸡窝顶上，又去仓窑里取了些玉米面喂鸡。后背的幼儿，看见鸡架上卧睡的老母鸡突然飞下来抢食，眼睛笑得眯成弯弯的月牙。女人抱起旁边的玉米秸秆往羊圈里铺展，一遍又一遍。一只蜻蜓越过围墙和栅栏，在孩子们的追逐围捕中，飞到桥上老者的帽檐上，驻足片刻，而后消失在无边的晚霞中。
当拦羊汉和羊群在山塬日暮中走出来时，窑洞的烟囱便升起了缕缕炊烟，似闺中娇柔女子般袅袅婷婷，漂向茫茫碧落。女人站在锅台边使出浑身解数擀杂面，时不时抬起胳膊用袖口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背上的男孩子歪斜着脖颈睡着了，口水顺着下颚流到女人湿津津的肩颈处，女孩子伏在花白发丝间，眼泪汪汪地撇着嘴不做声。夜幕降临，面案板上铺满了薄如纸、长如线的杂面，在氤氲的雾气中，女人听到了羊群归来的欢叫声与人群围赶的圈羊声，她双手捧起围成团的杂面下沸水锅里。等老汉掀开门帘走进来时，她捞出最后一碗面，浇上西红柿鸡蛋臊子，看着爷孙十几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滋溜滋溜吃着面，她脸上的皱纹里塞满了幸福的时光。
夜空缀满了星光，狗吠声若隐若现传来，水渠边杨树叶子的黑影落在窑洞方块玻璃上，在夏夜微风中闪闪烁烁晃动着。孙子女们都被田间劳作归来的父母接回家了，老汉睡在炕桌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夜色如水，陌上多枣树，她在鼾声中徐徐进入梦乡，祥和、安宁。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窑洞时，女人在甜甜的睡梦中醒来，她如往常一样起身给老汉烙饼当干粮，拾掇羊圈和院落，迎接孙男娣女一个个被送来。光阴就这样缓缓溜走，年轻的容颜徐徐老去。
这寂静时光里的女人，是我的祖母。我们堂兄弟姊妹十四人，都曾在祖母膝下承欢，也都曾在祖母背上爬睡。那些年住在老屋的时光，像幅画印在脑子里，每年开春进入农忙时节，就会拿出来品味和怀念一番，祖母早已满头鹤发，但身体还算康健，像定海神针一样凝聚着家族的和睦顺遂。
原刊于《内蒙古电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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