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春日乡愁

情怀｜浪漫｜生活

（总第136期）

舌尖上的春日乡愁

文｜木瑛

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漫山遍野就冒绿了。此时，萦绕在舌尖的美味，像馋虫一样勾得人魂牵梦绕。春生野菜，夏初食之，是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时令野蔬。

苜蓿是常见的亦草亦菜的植物，牲畜当草吃，人却当菜吃。每年开春，苜蓿便在山野间生长茂盛，像韭菜一样，能割好几茬。头镰子苜蓿二淋子醋，赛过猪肉和烧酒。初生的苜蓿最是爽嫩，摘苜蓿芽时，掐头去尾，只留刚长出的新叶茎。母亲做的苜蓿拌洋芋，抵得过饭馆厨子。将摘好的苜蓿清洗干净，放进滚水里焯熟，捞出泡在凉水中，再使劲捏成团，切至细碎。锅中热油，炝葱蒜和辣椒，倒入苜蓿翻炒，把蒸熟的洋芋用擦子削进去，搅拌均匀。出锅时，撒些芝麻碎。苜蓿炒洋芋，拌米饭最是宜口，雪白中透着莹莹翡翠绿，香味扑鼻。苜蓿长到小腿高时，吃起来发柴难咬，就退出餐桌了，却是牲畜的饕餮盛宴。把苜蓿轧碎，拌玉米面，鸡和猪吃得最香了。镰刀割回来的苜蓿，扔进羊圈或是牛棚，半晌工夫，就所剩无几。

芝麻碎是陕北独有的秘方，也叫“芝麻面面”。芝麻在铁锅里炒熟，倒在案板上，用擀杖碾碎成末，撒些盐，就是最香的调味品。婴幼儿刚吃流食的时候，大多是山地米汤和空心挂面，在陕北地区，米脂小米和佳县挂面是远近闻名的地域性特色产物。绣花针一样粗细的挂面，中心开着细孔，不管下锅多长时间，都只能煮软却不会煮断，捞到碗里也不会浸成一坨。挂面在滚水里煮软烂，连汤带水倒进碗中，撒上芝麻面，提味又有营养，光景好的陕北人家，大都会制作芝麻面当辅食，给自家子孙添加。女儿小的时候，母亲买了好几次秋天新鲜的芝麻，碾成面装在饼干罐里，带到内蒙古给外孙女吃。我说，母婴店卖的婴儿食用油很多，不必如此麻烦。母亲说，谁知道添加了什么不明物。

清明过后，乡间小路上的槐花和榆钱开始绽放。大槐树挂满了白色花蕊，一树树，一串串，蓓蕾初绽的槐花，让空气中也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榆钱是榆树开花后的果实，圆形状的，就像古时候的麻钱一样，一串一串排列在树枝上，绿格茵茵的。天气晴好的时间，婆姨娃娃们，聚集在树下，拿着长杆勾槐树枝和榆树枝，用手一把把捋槐花和榆钱。朵朵盛开的槐花塞进嘴里，也能甜出蜜花来。青翠鲜嫩的榆钱咬在唇齿间，清新爽口，别有一番情味。满筐的槐花清洗干净，与洋芋擦擦搅在一起，再掺些面粉，在氤氲的雾气里蒸熟，拌着家乡特制的西红柿蘸料，吃进口中咀嚼时，洋芋的黏腻和槐花的清甜在舌尖逗留，真是暮春时节最沁人心脾的美食了。而榆钱也可以和洋芋面粉搅拌，上锅蒸拌料吃，但我小时候，只吃过猪油炒榆钱，爽滑的榆钱经过猪油的浸炒，吃起来滑嫩香腻，拌米饭吃真是垂涎三尺。槐花灿烂和榆钱茂盛只有半个月的光景，却给乡间的孩子们一生的留念。

仲春初夏的雨后，地皮菜也端上餐桌了。黛黄莹玉片，香嫩软糯糍。在故乡，为其形态，称之为“地软”。地软在濛濛雨帘后，葳蕤生长，一簇簇，一串串，贴着地皮悄然隐匿在杂草间。贪吃的孩子们，提着篮筐，结伴去捡拾地软，一路嬉笑怒骂，就像突然从地里钻出的地软一样，浩浩荡荡，热闹极了。远远看见一朵朵墨绿色的地软铺在草丛里，大家一哄而上，草叶上的雨水打湿鞋袜，也顾不得了，抢到的得意洋洋，没捡上的也不恼怒。就算饥肠辘辘，看看苫满筐底的地软，也不觉得辛苦了。新鲜的地软泡在水里，杂草和树叶飘浮在水面，淘洗几次便干净了，盆里的水清清的，地软嫩嫩的。切碎地软，杵烂豆腐，撒上调料，拌成馅儿，蒸发面包子最是可口了。吃进嘴里，肥润有弹性，豆腐的腥香和地软的软糯，在唇齿间打转，满嘴喷香，能令人怀念很长时间。地软炒鸡蛋也是非常令我怀念的，小时候，家里光景过得紧巴巴的，鸡蛋基本卖钱了，母亲常舍不得炒鸡蛋给我和小弟吃。但每当捡地软回来，母亲就会打碎一两个鸡蛋，和地软炒满满一盆子，吃得我们肚圆肠满。

到了春夏交替时，苦菜是最爽口鲜美的凉菜。如今，人们生活富足，遍吃山珍海味，但家乡的那一抹苦菜，依旧是很多人难以忘怀的味道。田野里采择的苦菜，要经开水焯几遍，再泡在冷水中整晚，才能把苦水冲淡许多。沥水后的苦菜，切成小拇指长，加蒜末、咸盐和油泼辣子。最关键的佐料是陈醋，苦菜被酸醋浸拌，多半的苦味便制住了。酸汤苦菜吃起来，虽满口草根味，仔细咀嚼有淡淡的苦味，却是苦得醇厚，苦得清新。每每忆起，舌下生津，鲜香不散。米汤煮洋芋，就着凉拌苦菜吃，才是一绝。辛苦劳作一天回家，大多乡土人家只吃简单的米汤煮洋芋，添柴烧水削洋芋米下锅，既简单又能吃饱。到了有苦菜的夏天，务弄整天的庄稼回到家时已疲惫不堪，吃着软糯的煮洋芋，就着酸苦的苦菜，喝着稠稀适宜的米汤，既解渴，又顶饱，还有滋味，劳累消失殆尽。

这些春生夏食的自然野蔬，隐隐含着土地厚重的味道，透着春天朝气蓬勃的生气。让我每年春天回忆起来，都分不清是童年美食，还是乡愁人生。

作者|木   瑛（笔名）。原名：王攀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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