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天

情怀｜浪漫｜生活

（总第146期）

文｜木 瑛

自从远嫁，一年更甚一年怀念故乡的夏天。记忆中，夏日是热烈的、热情的、热闹的。田地里的庄稼、树干上的啄木鸟、晴空下的蜻蜓、河流里的青蛙，还有满村庄奔跑的孩子，万物旺盛的生命力，都在这热烈的季节里蓬勃向上。

暑伏不热，五谷不结。植物在盛夏时节疯狂吸收光照生长，那是一个恣意火热的时期，故乡的夏天就是从满眼墨绿入眼的。

无定河滩，一颗颗熟透了的西瓜，在太阳的炙烤下，像镶嵌在原野上的绿宝石，耀眼、高贵、美妙。一颗、一畦、一亩、一片，瓜地藤蔓从河岸边延伸到国道旁。公路两侧花团锦簇，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紫的，单瓣或重瓣，吐露花蕊，我们叫作“大红花”的植物，实为蜀葵花，初夏时节开始吐红露粉，不久便繁花似锦，灿烂夺目。

炽热的骄阳之下，滩地满是摘瓜的人，当微风掠过时，无定河水蒸腾出些许凉意，瓜叶发出悦耳的“簌簌”声。后生们从田里装满西瓜，踩着田埂，一袋袋往路边扛，尽管戴着草帽、绑着头巾，汗水依然浸湿了脊背和胸膛，一股股往下流淌。我猫腰跟在大人们后面，笨拙地拽着肩膀处编织袋的口子，生怕袋中的西瓜打烂。田间的林荫路上停着许多三轮车，大卡车则停靠在国道边上，那些司机像雨后的地软，忽然就出现在村子的西瓜地里。

一户人家的西瓜下完了，人们找一处阴凉地，用拳头捶开一颗大西瓜，吃着因强烈震颤而更“砂”的瓤。不错，故乡的西瓜熟透时，瓤像细沙一样光滑柔软，像砂糖一样绵甜醇厚。乡间旷野吹来轻风，吹干了汗水，吹散了酷热，吹走了疲累。等到下一户人家与瓜贩商定了价钱，一声浑厚而悠长的劳动号子喊出，邻里间的热情再次拔地而起，直到夜幕星河铺满天，瓜地才渐渐静了下来，只听得无定河水轻柔的汩汩声，从远古而来，流向未央。

陕北大地上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的“受苦人”，头顶烈日、挥汗如雨，地追肥、刨洋芋、种秋菜、铡猪草、卖副食，日日劳碌，身上被暴晒脱去的一层层皮肤，永远留在了热情似火的夏天。

烈日下的陕北大地，连黄土都散发着激情的火热，那时候的消暑也是原始而清凉的。婆姨们背上褡裢去滩里劳动前，会吆喝贪玩的孩子接几桶井水，一些晒上，一些提到窑里最凉爽的角落，将西瓜泡在水里。待到晌午，地里劳动的大人回来，定要在毒日头晒热的水盆里清洗一番，再走进整洁干净的窑洞，大口大口吃着用井水拔凉的西瓜，不一会儿，在太阳下侍弄庄稼的热汗就无影无踪了。

小孩子们解热还有别的办法，那就是在小溪里玩水。我们村有两条小溪，蜿蜒曲折，细长缓流，岸边长满了蒲草，栖息着青蛙与泥鳅，潺潺而悠闲地汇入无定河。稍微大点的男娃们有时偷偷跳进村子的水库玩，大人知道了，自然会拿着笤帚满村追打。玩饿了，就回家捞一碗浸在井水里的凉粉，浇上韭菜柿子汤，凉粉筋道润滑，汤汁清酸可口，常常吃到肚子圆鼓鼓才放下碗筷，又喊着小伙伴们去沟林间爬树捉蛤蟆。

夏日，是幼鸟羽翼渐丰，从舒适的窝巢里钻出来展翅试飞的时候。在田野、村庄、沟道的树丛中，经常可以看到还显稚嫩的小鸟，懵懂地站在树枝上，抖动着翅翼，作飞翔状。这时，也是捣蛋小子掏鸟窝的好时机，他们似猴子般轻巧敏捷的身子，几下就攀爬上树干，细长的胳膊伸进树洞，摸到鸟蛋和雏鸟便像个胜利者炫耀一番。啄木鸟“哆哆”的声音在林间悠久回荡。

傍晚的时候，蜻蜓就从无定河岸边的草丛中飞出来了，落在青青草地间、娇娇花瓣上、红红晚霞下，彩色的身躯、透明的翅膀，在夕阳中悠然飞翔，像一位姿态翩跹的舞者。捉蜻蜓是女孩子的拿手戏，当蜻蜓落下休息时，四翅展开，平放于两侧，只见女娃蹑手蹑脚慢慢靠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小手轻轻抬起瞬间就捉住了，那种童年时欢呼雀跃的笑脸永远定格在故乡的夏天了。

陕北的夏夜是舒爽的，当夕阳恋恋不舍藏进山峁后，仲夏蒸锅一般的闷热也渐渐四散。蚊虫四面八方涌出，为躲避蚊子，每到夏天，人们会折些蒲草棒子，晒干后点燃可是驱蚊神器。当夜幕降临玩捉迷藏时，就可以看到黑黢黢的巷子里闪烁着微弱的星光，像萤火虫一样，时而聚集密语，时而分散追逐。待到夜间，插在窗户边的蒲毛毛，散发出悠悠的清香气息，偷偷潜入人们的睡梦中。

每每忆及故乡的夏天，总能绽放出甜蜜灿烂的葳蕤之花。

原刊于《榆林日报》信天游副刊

作者|木  瑛。原名：王攀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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