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湖畔黄昏第250篇文章
全文3000字
一
小时候就听说过星子,祖母是星子人,但从未回过星子,我也不知道星子是否还有祖母娘家人。
大学毕业那年,阴差阳错,我被分配到九江床单厂(星子),成为星子人。
或许冥冥之中有天意?只是祖母去世已六年矣!
听着同事们讲星子话,我了无障碍,诸如“泛来”。
小时候跟着祖母去猪圈喂猪,祖母总是说“还不泛吃”,音犹在耳。
“泛”,“快”也,我会心一笑,恍惚回到童年。
后来在家谱中看到,祖母是“星子县儒林乡欧阳**先生之女”。
我去了一次蓼花乡(原来的儒林乡),问了几个村庄,无功而返。
参阅忆祖母
▲八十年代初星子紫阳堤(吴东双摄影)
二
星子县城很小,是一座非常精致、美丽的小镇,名曰南康镇,宋朝时为南康军治。
小镇上“渊明”二字,随处可见,比如“渊明路”、“渊明酒家”之类的。
陶渊明是星子县栗里陶村人,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就是咫尺之隔的庐山。
庐山的确抬头可见,李白笔下的那条瀑布就在秀峰山峦之间。
春天的雨季,我常常在宿舍望着不远处的秀峰,看山峦间白云飘来飘去,一看就一上午。
夏夜,常常和一二好友踩着破单车,一路往西,个把小时就到了秀峰。
穿过黑魆魆的林间,来到瀑布底下的卧龙潭,戏水濯足,不觉月上中天。
明月,瀑布,松林,泉石,是独属于我们的了。
▲秀峰卧龙潭
马回岭的彭兄是第一位来星子探我的旧友,那时通讯不便,看见突如其来的彭兄,我很是惊喜!
记得我们去了秀峰,后来我还写了一首打油诗寄给彭兄:
风流秀才狎秀峰,夜雨联床烛映红
悄然而至飘然去,潇洒谁如彭爱中
三十多年过去,秀峰竹林间小亭畅谈一幕,犹历历在目。
床单厂在秀峰林间设有招待所,有一年九江高兄一行十多人来访,就住在那儿。
夜间烟抽完了,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林间,去到秀峰大门外,敲开路边小卖部的门买烟。
▲秀峰
三
紫阳路为贯穿县城南北的主干道,北高南低,因朱熹而得名,朱熹1178年知南康军。
床单厂在紫阳路的北端,厂对面有殷家爹的小卖部,还有一家理发店,从早到晚嚎着《今夜你会不会来》。
出城往北不远就是五里牌,有一年初夏,从南昌出差回来,夏雨菲菲,曾散步到了那儿。
五里牌西北10余里的山林间,有观音桥、天下第六泉、白鹿洞书院。
来星子不久,就和同事骑自行车去了观音桥、天下第六泉,一路上晃晃悠悠说说笑笑,2个小时就到了。
以前只因《二泉映月》而知天下第二泉,不料在星子得见第六,听说天下第一泉也在星子境内。
有一年冬季,九江大头兄来星子探我,和他骑自行车去了白鹿洞书院。
▲天下第六泉·白鹿洞书院
四
紫阳路中段的东侧,有爱莲池遗址。
公元1071年,理学大儒周敦颐知南康军,在府衙东侧挖池种莲,因而有《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妇孺皆知。
有一次无意逛到那儿,无池无莲,仅仅几块残石断垣。
和同事说起,同事倒是绘声绘色讲起前不久的一起绑架案,交易地点就在爱莲池。
▲爱莲池
爱莲池西南是周瑜点将台旧址,宋朝重建为南康府醮楼,楼下通道即南康府衙大门。
门洞两旁镌刻着清南康知府刘方溥所书长联:
曾是明贤过化,前茂叔后考亭,我亦百姓长官,且试问催科抚字
纵使绝险称雄,背匡庐面彭蠡,谁做一方保障,敢徒凭形势山川
的确,周敦颐(茂叔)、朱熹(考亭)之后的南康知军、知府,多如过江之鲫,然而珠玉在前,为人熟知者寡矣。
▲南康府醮楼
爱莲池往东,是北宋刘涣隐居的冰玉涧,因其“廉洁不挠,冰清玉刚”而得名。
冰玉涧石桥往东,记得是一条山岭,岭南是东风造船厂,岭北有同事的私房。
大概是因为晚间去的,印象有些模糊。
彼时我并不知道,月色朦胧下的东面不远处,有广袤的神灵湖,有曹彦约湖庄。
▲神灵湖
五
紫阳路南端往西,有西宁街,街面为青石板路,两侧一色木板房子,颇有韵味,有位美工同事住在那儿。
记得有一个春天,淅淅细雨,将青石板路洗得油光闪亮,和小帅去了同事家,抽烟,看同事画画,一下午就过去了。
彼时我不知道八百年前都昌先贤黄灏曾在这一带住过,不知道离这儿不远处的昌谷巷曹彦约,一巷之隔的后山陈氏。
▲西宁街
西宁街往西不远便到了南门口紫阳堤,堤边是烟波浩渺的鄱阳湖。
堂舅就在紫阳堤边的航运公司,每次他远航归来,我总要去船上抽烟、拉家常。
三十多年后看到曹彦约诗《迎寺丞舅归舟》,眼前便会浮起当年湖畔的那些画面。
记得我离开星子后不久,在广东收到堂舅一封厚厚的信,十多页,堂舅文化程度不高,戴着老花镜不知写了几个晚上。
读后潸然泣下。
万事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堂舅作古十多年矣。
▲紫阳堤
落星墩在距紫阳堤不远的湖中,那时落星墩还没有建亭台楼阁,光秃秃的。
冬天枯水季节,这一片鄱阳湖便露出湖床成为草洲,可以行人。
有一年冬天,和猫头、小帅去湖对岸的蓼花乡同事老家喝酒,回来时经过落星墩,酒劲发作,把自行车一推,倒在落星墩下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暮色苍茫,残阳如血。
▲落星墩
六
在星子的近三年间,星子县城的旮旮旯旯及周边似乎都去遍了,有很多难忘的记忆片段。
夏天的傍晚,在城西郊外蔡家岭的乱坟岗上,看墓碑上的文字,依稀记得最早的一块是清乾隆年间。
深秋萧瑟的黄昏,在城西的柳絮路上踽踽独行,耳边飘荡着县广播台播放的《秋日的私语》,便想起别时容易见时难的京城校园。
黑魆魆的冬夜,在星子法院家属院里,同事端上一杯茶,一碟姜丝,笑语盈盈。
▲星子县城(南康镇)
桂花飘香的季节,和同事去东古岭摘板栗,然后去同事山里老家吃饭。
记得烟是桂花牌,酒是桂花牌,茶是当地的桂花茶,同事家院落里有几棵桂花树。
回县城时,秀峰附近有一段陡峭的下坡,猫头骑着摩托载着我呼啸而下,一路香气馥郁。
星子的地名很美,县城的路名诸如紫阳路、冰玉涧、柳絮路、玉帘路,乡镇的名字诸如白鹿、隘口、归宗、蓼花、横塘……
记得当一位同事笑靥如花的介绍自己来自横塘时,我刹那间便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扬武角
七
当时星子的电话号码还是5位数,打长途电话还需要邮电局总机中转。
我意外分配至星子,与很多同学、朋友失去了联系。他们多方打听,获知“失踪多时”的我原来辗转到了星子,便来星子看我。
他乡突遇故知,我不胜惊喜甚至感动,比如都昌的詹兄,九江的彭兄、大头兄及高兄一行,瓷土矿的于兄,南昌的杨君伉俪等等。
星子实在太美,杨君于是笑着约定,等退休了再来好好游览一番星子。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我也以为自己会在这儿娶妻生子,终老斯地。
然而一个霜重月澹的清晨,我背上牛仔双肩包,挤上了南下的长途汽车。
别时容易见时难,两年后的一个冬日,出差武汉,途经星子。
我不再是归人,而只是这座小镇的匆匆过客。
自此一别,迄今近三十年矣!
▲紫阳堤
八
近三十年间,与星子缘悭一面,相忘于江湖。
2023年初机缘巧合,我开始梳理都昌籍南宋大臣曹彦约史料,得知曹彦约曾在白鹿洞书院求学,41岁时迁居星子昌谷巷,后在城东神灵湖畔建有湖庄。
沉睡的记忆因而被一点点唤醒,历历在目。
某日读到曹彦约怀湖庄诗“为渠魂入梦,老我鬓添皤”,一时呆住。
两鬓斑白的我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位书生,骑着自行车从床单厂沿紫阳路呼啸而下,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那是我吗?那不是我?
三十三年过去,恍若一梦。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俱往矣!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2023年1月旧文,有改动)
▲归宗羲之洞玉帘泉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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