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09 22:34:22
中唐诗坛，群星璀璨，而长夜耿耿恒熠耀于天空者，则唯数子而已。以数子之故，元和诗坛方得与开元、元祐并称为诗史之“三元”。数子之中，白居易（772—846年）、元稹（779--832年）、刘禹锡（772--842年）均其中荦荦之大者也。元白之诗，上至皇帝贵戚，下至牛童马走，无不喜而讽诵之，甚而至于流传海外，泽及邻邦，可谓古今无是流传之速且远者也。刘禹锡之诗，个性鲜明，艺术精致，白居易尤其服膺，赞不绝口。白居易号称“诗魔”，元稹有“元才子”之号，刘禹锡以“诗豪”著称，三子均及身已得盛名。
元稹与白居易，自贞元末年相识，历经宦海浮沉，人生变故，于中唐政治纷争之中，友谊却始终不更，可谓唐代唯一，古今无两。白居易曾云自己与元稹“一生休戚与穷通，处处相随事事同”（白居易《醉封诗筒寄微之》）；为元稹作墓志，仍云：“执友居易，独知其心”。（《唐故武昌军节度处置等使正议大夫检校户部尚书鄂州刺史兼御史大夫赐紫金鱼袋尚书右仆射河南元公墓志铭并序》）刘禹锡与白居易，诗文交往三十余年，“同年同病同心事，除却苏州更是谁”（ 白居易《寄刘苏州》），关系之密切，唐代不多见，古今亦罕有。元稹英年早逝，大和六年（832年）去世时仅五十三岁，而其年较白居易却小八岁；刘禹锡与白居易同年生，会昌二年（842年）卒时七十一岁，早于白居易四年辞世。白居易《晚归有感》云：“平生所善者，多不过六七。如何十年间，零落三无一。刘曾梦中见，元向花前失。渐老与谁游，春城好风日。”其《感旧》亦云：“平生定交取人窄，屈指相知唯五人。……岂无晚岁新相识，相识面亲心不亲。”其所述“五人”，据《感旧》诗序云，除白居易自己外，其他四人为李建、元稹、崔玄亮、刘禹锡。由此可见，元稹、刘禹锡在白居易交往中的位置，在白居易一生中的作用。故著名史学家陈寅恪谓“乐天一生之诗友，前半期为元微之，后半期为刘梦得。”（《元白诗笺证稿·戊：白乐天与刘梦得之诗》）实为中的不刊之论。
诗歌唱和是古代诗人人际交往的一项重要内容。据北大著名古代文学教授诸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称“最早的赠答诗，据文献记载可以上溯到西汉苏(武)李(陵)的送别诗，……而从西晋以后开始，则逐渐多起来，直到晚清，在各家诗集中几乎无不有这类诗篇。”虽然唱和诗中大多数为友人交往的平庸之作，文学价值不高，但其中也不乏情真意切、艺术精美的成功作品。而且，作为学术研究，不应仅仅关注那些文学价值高的作品，同时还应关注那些文学价值不高而文学史价值却不低的作品。即使文学价值与文学史价值都不高，那些作品也不是一无用处，因为那些作品对于在一定程度上还原文学生态，更真实地勾勒文学发展的轨迹与轮廓，仍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如果古代文学研究者把这些作品排斥在视野之外，那他对文学发展的描述就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偏颇。而中唐时期是古代唱和诗发展的一个关键时期，在这一时期，唱和诗的体制发生了明显而重要的变化。在唱和诗的这一发展变化过程中，元稹、白居易、刘禹锡等人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因此，对中唐文学的深入细致的研究，离不开对唱和诗的有价值的探讨。
元稹与白居易唱和诗的首次结集，大约是大和初或稍前编辑而成的《元白唱酬集》十三卷。此后所作唱和诗，收集在大约大和二年编辑而成的《因继集》三卷之中。大和三年之后至大和六年元稹辞世之前所作唱和诗，据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后序》，也收录于《元白唱酬集》或《因继集》之中。据白居易《和微之诗二十三首》序等，《唱酬》、《因继》二集共十七卷，所收唱和作品，数量已达千余首。这千余首作品，同时还录存于元、白《长庆集》之中，分别流传于世。刘禹锡与白居易唱和诗，二人先后编辑四次:第一次在大和三年(829年)三月，白将二人此前的138首唱和诗编成上下两卷，《刘白唱和集》。第二次是在大和六年(832年)冬，将大和五年(831年)冬白居易送刘禹锡至州刺史任后的唱和之作编为一卷，名为《刘白吴洛寄和卷》，附于前集，迁前集下卷为中，题此卷为下。第三次在开成元年(836年)，题《汝洛集》一卷(刘白、刘裴（度）、白裴（度）唱和各有《汝洛集》一卷)。第四次在会昌五年(845年)夏五月，将刘、白唱和末编诗编为一卷，合前共为五卷，依前统称之为《刘白唱和集》。白居易与元稹、刘禹锡这些唱和集，虽然经三人的编录,当时即单行于世，然唐时雕版印刷尚未盛行，唐人别集未见刊版行世者。以此之故，唐代文人作品散佚颇为严重。据白居易所作《元稹墓志》，元稹有集百卷，至北宋时宣和年间，刘麟父子收拾于散佚之余，再行编辑，仅六十卷。南宋洪适、明马元调、今人陈尚君等再次补辑，所得亦甚为有限。刘禹锡的诗集，据文献载，他自已曾编为40卷。唐宋以后，亦有散佚。据今人考证，宋代以来行世的多种刘集版本，已非刘禹锡自编，而是经过整理、补遗的版本。
白居易与元稹、刘禹锡这些唱和集的散佚，对后人研究白、元、刘三人的唱和带来了不便，复原古代诗人的唱和情况，无疑对唱和诗的研究将有不小的助益。白居易后人白高来先生等有志于古代文学的研究，弘扬先祖之文化，孜孜苦研，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继完成《白居易洛中唱和集》的编纂工作之后，又再接再厉，续编成《白居易元稹刘禹锡唱和诗编年集》。按照编纂体例，白、元、刘三人唱和作品均从各自的别集内录出，以时系诗，真实全面地展现三位大诗人之间相互唱和的实相。这项工作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因为从三位诗人的别集中移录作品不是什么难事，而对作品进行系年就有一定的难度了。虽然三位诗人都有较为详尽的年谱和现代人整理的别集，但汇集出于众人之手之成果，对其中存在的歧异再加甄辨，使作品系年更为合理，就很需要下一番苦功夫。
白居易是唐代文人中最注意自己作品保存流传的一个作家，生前曾将最终编辑好的文集，誊抄五本，分藏于东都圣善寺、苏州南禅院、庐山东林寺之经藏院及侄龟儿和外孙谈阁童之家。即使如此，其作品也没有逃脱散佚的命运。至宋代，白氏文集已亡佚五卷，部分伪作亦羼杂其中。因此，全面考察唐代文人的唱和诗，不仅应注意存世的作品，还应该把已散佚但仍可考知大略的作品纳入视野。以愚之见，整理白、元、刘三人的唱和诗，可以考虑考订梳理三人散佚的唱和诗，以存目的形式公之同好。这项工作，可使后人对三人的唱和情况有更全面详尽的了解，对其后关于三人唱和诗及中唐唱和的研究提供更为丰富的材料，将是一件不无意义的工作。
余与白先生未曾谋面，以白居易研究之故，相互间数有文字来往。在该集将要出版之际，白先生命余作序，余虽不敏，学殖浅薄，但不敢违命，惶恐之余，仓促捉笔，草此短文，聊以塞责。
是为序。
2009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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