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纪念我的族伯父尹恒德

作者：尹昇业

我的一位当了四十年小学老师的族中伯父——恒德大爹去世了。我已有近二十年没有见过他了，在他生前，我有时会想起他，但更多的时候我忘记了他，现在他去世了，却引起了我深深的怀念和思考。

他是一个温和的人。小时候我们一群娃娃们常去他家玩，他来了，我们并不怕他。他不烦孩子们，给我们讲过小人书，还教我们背过“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的诗，教我们读过“崔粗腿，崔腿粗”的绕口令，看我们说得颠三倒四地，他就哈哈大笑。小时的我也曾向他请教问题，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你，耐心地听你说话，他的回答也总是轻言细语，带着商量的口气。这就是我恒德大爹，温润如玉，对，温润如玉。

他是一个很有教学成绩的老师。1978年，民勤二中首次实行在全湖区统一考试招收初中生，我有幸考入。进校后，我发现致力大队的学生特别多，不但人数多而且他们的学习也特别好，写作文一套一套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中几个的作文一直是我学习的范文。这时我大爹在致力小学当老师、当校长已经有好几年了，这些学生正是我大爹亲手教出来的学生。这次看回忆材料，说是致力当年考入二中的是9个人，占了致力全体考生的一半，这就更加确切了。那么，这9人是个什么概念呢？这9人的数量在东镇各大队中是名列前茅的。总共招了80几人，而且是全湖区招生（当然考生主要是东镇），分摊到东镇二十多个大队能有多少？9个人，不啻一个天文数字！好成绩不是靠运气，它是与认真负责、扎实工作、教学有方等有关的。

我大爹擅长书法。我中学老师程学谟是中渠玉成人，他来往于学校和家中常常从我们队经过，一来二去，他发现了大爹写的对子。因为我上学的缘故，我父亲也和程老师相熟了。有一次，程老师对我父亲说：“我发现你们队里有个写家哩，我思想的，二中还没有这么个人。”这时我的父亲就很自豪地告诉程老师：“就是我们的恒德哥啊。”

在乡下的那些年，我有时去串门。有一次，在大爹他兄弟、我定德二爹家，我见到我大爹围在他母亲、我的三奶奶的被窝里和三奶奶说着话。场面很温馨、很温暖，这幅画面就这样深深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但是，很显然，这幅画面在我们俗常所说的孝顺之外更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以至于多年来它总是时不时地从我的记忆深处泛起，一次次地浮现在我眼前。是一种什么力量呢？后来，我终于发现这打动人心的力量是什么了。它是一幅儿子依恋母亲、母子间亲密无间的画面！这样的画面，在我们的孩童时代是常见的，但是等我们长大成人了，我们和父母就有了距离了，这样的画面就很少见了，古人把这种现象叫失去“童心”。成年人大都失掉了童心，而我大爹，童心未失。你看，已是五十开外、两鬓斑白的他紧挨着坐在他母亲的身边，他时不时地叫着“妈”，他微微地笑着，脸色喜悦和乐。他不就是一个孩子吗？是的，他是个孩子，他是他母亲的孩子，他永远是他母亲的孩子。还会有别的吗？不正是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我吗？童心，一种儿童才具有的、未经污染的纯洁无瑕的心，古人也叫它赤子之心。我大爹有一颗赤子之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给我大爹任何崇高的评价都是毫不过分的。

我大爹的赤子之心表现在他立身行事的方方面面。在工作人员这一群体中，总免不了人来客去、交际应酬，也总免不了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这叫作“在社会上走”。自然，身处其中，很少有人能免俗，而我大爹，就是那些很少免于世俗浸染的人中的一个。他没有这些习气，一点儿也没有。他年纪轻轻就参加了工作，漫长的工作生涯并没有使他发生改变，他一直就是那个当初参加工作时的农家子弟的他。他不抽烟（可能是仅仅在年轻时抽过条烟），不上酒场，不上牌桌。从未脱离劳动，到校上课，回家干活。不搞拉拉扯扯，没有迎来送往。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作人。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一个多么干净、纯粹的人啊！他的内心是多么地安静啊！现在我大爹去世了，享年84岁，他的高寿而逝，不能不说是与这简单淳朴的生活方式有关的。

大爹去世后，我父亲给我讲了大爹的一件往事。那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大爹在民勤二中（现民勤四中）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在学校上学的他收到了家里捎来的他四爹病重的口信，四爹是大家庭的当家人，四爹于他，恩重如山，情同父子。得到这一消息后，他从学校灶上领上自己的一份口粮，请了假，连夜回家，一路小跑，头天后晌起的身，第二天中午时分到家，到家后他的一双皮掌鞋就跑烂了，腿也跑肿了。见到四爹后，他从怀里掏出他带来的、一路上小心保护着的那份口粮——几个掺着沙枣树叶的小馍馍。他痛哭着看着让他四爹吃了下去。不久他四爹就去世了。听完这个故事，我流泪了。

有一位作家的墓碑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亦慈亦让，赤子其人。”亦慈亦让是既仁慈又谦让的意思。用这句话来概括我大爹的崇高品质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现在我就把这句话送给我敬爱的恒德大爹。我大爹葬在了苏武山上，愿苏武

山那深广的土壤永安我大爹那崇高伟大的灵魂。

                   尹昇业2023年1月28日于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