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季节真个是好一个累字了得，犁田耙田之后，又是抢着时间插秧了，这活儿看上去并不很耗体力，但腰却很是受不了，另一个就是手指头也有点受不了。
插秧时是用食指中指夹着秧苗往泥土里插的，必须要把秧苗头部护在两个指头之间，不能伤着秧苗根部，否则不能成活，所以，破开泥土的就是两个指头尖，虽然经过耙田之后的泥土非常细腻柔软，但这么每天数千次的插进泥土，而且连续多日，到后来两个指尖都有点伤了，看着没事，但一碰就觉得痛。
那些天我天天都喝酒，幸好预先得农民提醒，准备了很多瓶劣质烈酒，每晚都要喝上几两，不然第二天腰就直不起来。
生产队的插秧结束后，听说四大队有个生产队劳动力有点不足，我又以青年突击队名义组织了二十来个年轻社员，去支援了一天，后来想想自己做得有点不地道，自己是为了挣表现，这些年轻社员图什么？
可让我有点不明白的是，这些年轻人还很是积极的响应了我，人员是自愿的参加的，但生产队的年轻人基本上去了一大半，而且队长居然也很支持，给参与的人员正常记了工分。
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期间我的试验也顺利开展了，那一小块水田是我自己插的秧，用锄头掏沟起垄，然后插秧，用了半天时间，稻种和其他水田一样，中途的维护也打算一样，就看最后长势如何了。
杂交玉米我没有直接参与，而是告诉了队长怎么操作，其实十分简单，就是把两种玉米品种间隔栽种就是，也就是一行甲品种一行乙品种这样的，等快要开花的时候，把选作母本的品种全部剪掉雄蕊，然后由另一个品种的雄蕊为整块地的玉米自然授粉。
等收获的时候，所有被剪掉雄蕊的母本上结的玉米就都是杂交品种了，把它们留种，等明年种下去，杂交玉米的杂交优势，就会获得更高的产量。
不过也只有第一年的杂种优势值得期待，后面就不行了，也就是说每年都要这样准备杂交品种，同时还要保证手里始终有足够的纯种玉米种子。
两件事情都启动了，就等着后续结果了。
农忙之后，沼气池的事情也可以开始了，队长把地点就定在他家的院子里，给我配了个助手，就是岳老大，他以前干过石匠。
当时一般的沼气池是长方形结构的，挖一个长方形的坑，用条石砌成池身，然后加上条石的顶，内部用水泥做防水处理。这样的好处是施工比较简单，缺点是上部四个角没有浸泡在水里，容易干裂漏气，而且造价比较高，大约需要四百元，相当于现在的近万元。
我在学农期间学到的是椭圆回转形状的池身形状，利用椭圆形的力学特征，不需要格外加固，而且内部没有死角，容易密封，造价也相对比较低，材料成本不到一百元，唯一缺点是人工耗费多一点，施工时间要长一些。
先在地面打一个直径八十工分左右的洞，到一米左右深度后慢慢开始扩张，我在纸上按比例画了一个椭圆形，把不同深度对应的直径标注出来，边往下挖边测量，就能够基本上形成一个椭圆体的池子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最大直径只有三米多的沼气池，里边最多可以容纳两个人干活，一开始一个人都有点打不过转身，只能是岳老大在下面打洞，我在地面负责运土，一个基本的池形，没有大半个月干不完。
以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公社要开知青大会了。
我对这个大会是有点期待的，因为听说会后要招待大家好好的吃一顿，饭管够，肉也不少，再说了，铁定能够又看到娟子也就是反咬合一面了，下乡半年，在公社见到她的时候没有超过十次，有一两个月都没有见着了，虽然见面也只能偷偷看一眼，也很快乐不是。
大会本身就是老调重弹，无非就是讲讲上山下乡的重要意义，文书主持的，他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而且也没有讲多久，长篇大论看来也不是他的长项。
文书讲完之后，就是知青们挨个表态了，没错，就是一个一个的发言表态，表示要扎根农村，不想回去了。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要讲出什么新意也难，但讲得和别人一模一样也很难过关。
我仔细听了听，发现了能够过关的窍门，第一，可以千篇一律，但至少要有一句多少和别人不同的内容。第二，扎根农村铁心务农这几个字是绝对不能省略的。第三，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这种想要为自己留点转圜余地的话是不可以说的。
说白了，就是要人人表态并且记录在案，说明每个知青都有一辈子呆在农村的意愿，那么将来你回不去，那是尊重你的意愿，如果让你回去了，那是革命的需要，总之，怎么都有话说。
轮到我的时候，我就只能这样组织语言了：我一定响应号召，扎根农村，铁心务农，力争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做出自己的贡献。
后面一句话的要点是其他人没怎么提到的，所以，我这发言很容易就过关了。
但是在我的内心里，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明明满心想要回到城里去，却在这里满嘴假话。这样的场合说的话，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誓言，而誓言本应该是神圣的，像这样被迫发出一开始就打算违背的誓言，我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营造出一种不说假话就活不下去的态势，所有人都这样被训练得假话连篇，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这到底有什么好处呢？真是莫名其妙。
人人过关之后，会议就算结束了，大家呼啦啦的开始拉开礼堂的椅子，把场地腾空，就等着开饭了。
没有桌子，就是一块空地，看来大家都得蹲着吃饭了。
等到公社食堂准备好以后，大家就帮着抬饭桶的抬饭桶，拿菜盆的拿菜盆，好不热闹。
一个直径八十工分，高一米多的大饭桶，满满的装着大米饭，八个大号的脸盆，每一盆都满满的装着回锅肉，里边只有少量的蒜苗，剩下全是肉，油汪汪的看着就解馋，这就是聚餐时唯一的一道菜了，八个知青共享一盆，每个人算起来足有一斤肉了。
今天全公社的知青都到场了，没有一个缺席，在重庆探亲的早就赶回来了，知青大会是一年中对知青们而言最重要的会，倒不是这顿丰盛的聚餐就有多大的吸引力，而是这个会议如果缺席，后果会很严重。
一共六十三个知青，三十个女的，三十三个男的，分八桌吃，意味着有一桌会多一个男知青，还有一桌会少一个人。
虽然女知青抢起菜来未必会输给男知青多少，但按习惯思维，还是觉得会少吃一些，因此，最公平的分配方式应该是多一个男知青的那一桌直接少一个人，也就是那一桌上有五个男知青两个女知青。
自由组合的时候，我扫了一眼，看到多数菜盆前已经够了人数，就直接走到了只有男女各三个人的那一桌去，正好妹崽就在这一桌，关键的是，娟子也在这桌。
还差一个女知青，我想，但却发现一个不认识的男知青走到了我们这边来，这不对呀。
这时我身边的妹崽却悄悄对我说：“这下我们捡便宜了，过来的是蝙蝠。”
半年时间，公社的知青我认识了七八成，但这个久闻其名的蝙蝠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就是那位因为和女社员乱搞男女关系，被全公社知青视为奴隶的蝙蝠？（欲知此事详情，点击上面的专辑名称，在'残忍私刑’那一篇里）我有点理解妹崽为什么说我们捡便宜了，想必这家伙不敢穷凶极恶的抢菜，因此比过来一个女知青更合算。
但真到开吃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蝙蝠不是不敢抢菜，他压根就不敢动筷子！
蝙蝠长得高高大大的，还有点阳刚之气，看上去一点不猥琐，大家都在忙着蹲在菜盆面前抢肉吃，嘴里塞得满满的，就他一个人若无其事的蹲在离菜盆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目不斜视，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还很会掩饰自己的尴尬嘛，我心里想，不过我也没有继续关注他这个人，因为我发现自己对大家伙抢菜的水平有点估计不足，我才塞进嘴两三筷子肉，刨了小半碗饭，菜盆里的肉好像就下去一小半了。
忙里偷闲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没有怎么吃饭，夹一大口肉塞进嘴里，随便咀嚼几下就咽下去，象征性的扒拉一小口饭，马上就把筷子又伸进菜盆里了。
就连女知青们也是这样的吃相，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但夹菜的速度和塞进嘴里的分量一点也不少，我特意的看了看娟子，发现她也是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和她那单薄清秀的淑女形象简直不合拍。
直到菜盆里的肉见了底，也没有见蝙蝠动筷子，看来这个'奴隶’还真有点名副其实呀，我心里都不免有点同情他了。
抢到最后一夹肉，我就和其他知青一样，起身去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饭，饭倒是管够，但没有菜也难以下咽呀，最后抢到的肉就得负责把饭送下肚子去了。
一片肉送下去好几口饭，终于在还剩下一点点肉的时候，把第二碗饭吃进了肚子，然后又去盛了第三碗，这次连盆里的蒜苗也开抢了。
等所有人都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站起来时，八个菜盆里连一根蒜苗都找不到了。
但大家都没有离开，而是兴致勃勃的看着蝙蝠表演。
只见他去饭桶那边盛来一碗饭，倒进面前的菜盆里，用筷子搅拌着让饭粒全都裹上了菜盆上的残油，然后一起倒进第二个菜盆，等把三个菜盆的'擦洗’干净后，那一碗饭已经油汪汪的看上去很有食欲了。
在众目睽睽的参观下，狼吞虎咽的吃掉饭，又如法炮制。一共三碗饭，就把八个菜盆弄得干干净净的，就好像都不用清洗了一样。
看完这场表演，大家才尽兴的离开了礼堂，到外面的院子里聊天打屁去了，剩下的残局自然也是蝙蝠的事情——扛起半空的饭桶送回公社食堂，然后把八个菜盆和所有的碗筷分几次送去了两百米外坡下的小溪旁边，一个人蹲在那里仔细的清洗起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包括女知青们在内，似乎大家都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我这才明白，所谓'奴隶’待遇，还真不是说着好玩的，那就是一种残酷的私刑，虽然不像挖眼睛那样血淋淋的，但在当事人蝙蝠的心里，可能会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阴影吧。
知青啊知青，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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