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法学院半数以上的学生是聪颖伶俐的女生，女律师更是凭借其先天亲切大方的特质和语言天赋，闪耀于许多复杂的业务领域。在美国，女律师亦占律师总人数的大约30%，在法官序列中也活跃着奥康纳大法官等许多优秀女性法律人的身影。然而人们或许不知道，在一百多年前的美国，女律师这个词还根本不存在。第一位申请律师执照的女性，亦是经历了艰辛的司法斗争，才为今天法学院的女生们打开了这扇窗。
这就是著名的“布拉德韦尔诉伊利诺伊州案（Bradwell v. State of Illinois 83 U.S. 130）”。这位布拉德韦尔太太本名迈拉·科尔贝，于1831年2月12日出生于佛蒙特州的曼彻斯特市。她12岁那年，全家搬到中部的伊利诺伊州。后来，她就读于这个州的一个女子学院，并在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师。1852年，她嫁给了当时仍在法学院读书的詹姆斯·布拉德韦尔，随夫姓更名为迈拉·布拉德韦尔。
1855年，夫妇两人迁至芝加哥。不久，詹姆斯·布拉德韦尔在芝加哥取得了律师资格。后来他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律师、法官，并于1873年被选为一名州议员。而妻子迈拉则始终夫唱妇随。詹姆斯当律师前，开办了一所私立学校，任校长一职。迈拉则在学校任教。詹姆斯从事律师工作后，迈拉就开始在先生的办公室当学徒。这为她后来申请成为律师做了准备。当时，并不一定非要念法学院才能当律师，人们可以在律师事务所从学徒做起，就如其他手艺和行业一样，掌握熟练的实务技巧，并通过司法考试，再申请获得律师资格。
在担任先生的助理同时，迈拉还积极参与当地的司法界活动。1868年，她创建了《芝加哥法律消息报》。这份报纸刊载有关法庭判决、法律和法规等方面的文章，同时号召争取妇女投票权和从事法律职业的机会，还呼吁改进美国的司法体制。报纸十分畅销，一度在美国司法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1869年8月2日，迈拉通过了伊利诺伊州法律考试，同年9月申请律师资格，这对当时的妇女来说是罕见之举。
在当时的美国，尽管公共教育的大门开始向女性开放，也有一些妇女得以进入大学念书。但是，医学院和法学院的大门对她们仍是关闭的。从社会角色来看，大多数妇女的基本职责仍然是扮演好母亲和妻子的角色以及照顾自己的家庭。同时，女性的法律地位仍然远低于男子。特别是已婚妇女，在涉及签合同、出售自己的财产以及立遗嘱等权利方面，她们的法律地位都受到了诸多的限制。这令一些女性社会活动家十分不满，并且提出了“法庭上没有你的姐妹，一切法律都是空谈”的说法。
在这样的背景下，虽然迈拉·布拉德韦尔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律师考试，但是，她做律师的梦想却受到重重阻力。当时，美国大多数州的法律在谈到什么人可以做律师时，用的都是男性的“他”，对女性只字未提。迈拉首先向伊利诺伊州最高法院申请律师资格，但是遭到拒绝。理由是，上帝设计不同性别以从事不同范围的事，从事法律工作是属于男子的事，这差不多被视为公理。当立法机关赋予本法院负责颁发法律执照的权力的时候，并不期望从事法律工作的权利扩展到妇女。
迈拉不服，于1870年向伊利诺伊州再次提起了申请，并通过她所管理《芝加哥法律消息报》进行了舆论攻势。今天来看，司法工作长期以来只向男性开放，这一方面是一种“就业歧视”，另一方面也有着深层的社会背景。在近代之前，司法工作更多地与侦破案件、裁断罪责、执行刑罚有关；暴力犯罪的数量也比智力犯罪比重大得多。司法工作总是与暴力走得更近。而且，尽管也存在女海盗或女劫匪，但是大部分罪犯仍然是男性，自然需要有更强至少是相似的体力、武力的男性进行追缉和抓捕。因此，女性参与司法工作，表面上是女性地位提高的结果，在深层次与司法工作的“文职化”是密切关联的。
然而，在19世纪的美国，无论是女性社会地位还是司法职业的形态，都与今日不同。因此，当迈拉向伊利诺伊最高法院提起律师资格申请时，法院再次做出驳回的决定。法院的理由是：首先，伊利诺伊州议会对妇女能否从事法律这一工作没有做出任何规定，法庭没有依据授予妇女律师资格；其次，伊利诺伊州担心，如果允许迈拉担任公职，就会有大批妇女仿效她的做法；再者，有些残酷的案件由女性处理不合适。最后一个原因是，伊利诺伊州担心妇女一旦从事律师这一职业，对司法制度的管理（特别是大量与刑事有关的司法体制）有可能造成冲击与影响。
自然，迈拉对伊利诺伊州最高法院的判决感到非常失望和愤怒，于是上诉到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她提出，伊利诺伊州的法律侵犯了宪法第14条修正案给予她的公民特权，这里指的是她做律师的权利。宪法第14条修正案规定，任何一个州，都不得制定或实施限制美利坚合众国公民特权或豁免权的法律。之所以援引这一条款，而不选择有着政治权利、公平权利平等的宪法条款，是因为当时的妇女还没有国会选举的投票权。为迈拉辩护的律师，是威斯康星州议员卡鹏特。卡鹏特为了获得胜诉，兵出险着，主动区分职业选择与政治权利。他指出，妇女虽然无权投票，但她们仍然有权从事律师工作。这一主张激怒了许多妇女，也令迈拉十分不解。但是，卡鹏特说服了她，因为这是能够胜诉的唯一途径。
尽管如此，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还是对争取妇女从事律师工作权利的迈拉，做出了不利的判决。1873年，联邦最高法院以八比一的多数，判决迈拉败诉。只有首席大法官蔡斯提出了唯一的反对意见，但没有对此做出解释。塞缪尔·米勒大法官撰写了裁决，重申了“社会角色”的理论。判决书写道：所有公民固有的特权，各州不能剥夺。但是，从事律师工作的权利却不包括在内。而且能否成为一名律师，并非取决于是否有公民权，而是取决于法律工作所要求的禀赋。尽管十四修正案保障了所有公民平等从事某些工作的权利，但这一权利的实现并非没有条件。当条件不具备时，某些职业不适合某些人群从事，这应当由各州根据情况自行决定。
令迈拉一方更愤怒的，是布拉德利大法官代表斯温和菲尔德法官撰写的附议意见。这份附议意见公然采用男性至上主义的态度，提出男女分工本应当不同，妇女应该根据造物主的旨意待在家里，承担做母亲和妻子的职责，而不是到法庭上，接触生活中丑恶的东西。他在附议意见中这样写道：“女性天生胆怯和柔弱，不适合从事市民生活中的许多职业。建立在神的旨意和事物本性之上的家庭组织结构表明，家务完全属于女性的领域和职能。家庭利益和氛围和谐，与妇女从事独立于其丈夫的职业是相冲突的。因此，普通法从一开始就有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它已成为法律制度的真理：妇女脱离其丈夫，便失去其法律存在的根据。”
然而，迈拉并没有气馁。她败诉后，联合起多名希望从事律师职业的妇女，开始在各州议会进行积极活动，希望推动某些州修改法律。她通过《芝加哥法律消息报》不断发表文章，还积极参与女性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斗争。不久，还出任了伊利诺伊州女性选举权联盟的秘书长一职。通过舆论的力量和议会斗争，不断地推进着女性就职平等权利的发展。渐渐地，有一些风气较为开明的州开始改变陈见，甚至修改法律。迈拉所在的伊利诺伊州也通过了法律，规定：“除军职外，任何人不得因任何原因，被排斥于某一职业领域之外。”
在迈拉和她的伙伴们的努力下，职业领域的反性别歧视运动在各州都取得了成果。在华盛顿，贝尔瓦·洛克伍德说服国会通过一条与伊利诺伊州相似的反职业歧视法案。1879年，这一法案最终经海耶斯总统同意，写入了立法之中。因而，有一种说法是，1879年，贝尔瓦·洛克伍德经联邦最高法院同意，成为了第一位在联邦最高法院出庭辩护的女性。不过，这位女士随后回到她所在的弗吉尼亚州正式申请律师资格时，却被该州拒绝。所幸，此时的联邦最高法院已经改变了主张，以令状形式于1893年宣布弗吉尼亚州拒绝授其律师资格的行为违法无效。
不过，到底谁才是第一位女律师呢？存在着不同的说法。据说，在爱奥华州，一位名为阿拉贝拉·曼斯菲尔德的女士，是在1860年代即在爱奥华州经申请获得了律师执照，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律师。但具体的细节已不可考。迈拉自己也于1892年被伊利诺伊州授予了律师执照。伊利诺伊州主动将授予律师执照的生效时间提早至1869年，即迈拉提起申请的那一年。所以，按照其律师执照上的时间，迈拉·布拉德韦尔自己也很有可能是美国第一位女律师的有力竞争者。
遗憾的是，在被授予其律师执照后不久，迈拉·布拉德韦尔即患上癌症。1894年2月14日，63岁的她在芝加哥去世。时至今日，法律不再是男性垄断的天下。人们应当牢记那位从律师太太出身、为成为出庭律师贡献终身精力的先驱。（文/林海）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