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康
出生于太姥山下，曾创办《绿雪芽》《太姥诗报》等民间报刊。1984年开始在《诗刊》《星星》及美国《新大陆》、台湾《创世纪》等海内外数百家报刊发表诗歌近千首，收入多种选本，获过一些奖项。出版诗集《夜风铃》《纸上家园》。
鸟巢
说多少遍回家 又说离开
在我不说话的时候
它出现在头顶 声音有些嘈杂
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感觉
来去自如 再卑微也还高高在上
多少少年的心事接近蓝天
又被树叶覆盖
“谁的命运都相差无几”
而我还在地面走了又走
甚至忘了家的方向
甚至忘了亲人的面孔和声音
多么相像 又如此不同
我在漏雨的小屋里听风声一再说
“你也是一只有翅膀的鸟”
盲人点灯
风吹灭了灯 他不懂
继续走 到家门口了
在门槛坐下 面朝来路
他睁开空空的眼睛
手心里是那个久违的秋天吗
菊花润眼 明目
风继续吹 痛慢慢散开
他听见小路上靠近的脚步声
举着几颗星星
像母亲的手摁在肩上
小小的体温正在打开路径
盲人突然流下眼泪
说 把我的眼睛带去吧妈妈
我的灯在额头上
理发师
早已作古
木头转椅 让人昏昏欲睡
理发师站着不动
剪子在他右手几个指头的运动中
声音有些杂 我看见
自己的头发一片一片地掉下
理发师问 世界上最大的人是谁？
我说是毛主席
他笑着说 是理发师傅
“要你头转过来你必须转 谁敢不听”
我心里一惊 有些害怕
那是1976年的某一天
高音喇叭突然响起了哀乐
他的手一阵颤动 卡住我的头发
像是脑袋落地或者开花
我涌出泪 12岁的疼痛记忆犹新
这么几十年过来
我时不时摸着后脑勺
疼痛依然 理发师却早已作古
锯木头
木粉被锯拉出来 纷纷扬扬
锯木头的人在掌心吐一口唾沫
姿势更加柔韧起来
好像粗糙的生活有了一些湿润
一上一下的两个人 你来我往
动作协调 一块钢板
在他们专注的目光下越发光芒
我私下认为 光芒是来自木头的内心
阵阵木香让我的呼吸受阻
锯木头的人只专注于那一根墨线
不偏不倚 让木头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 把愣头愣脑的木头
锯成乖巧又喧响的日子
年轮就这样破成美丽的图案
那时我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就这样愣头愣脑地看着
如果有一两粒木粉扬到眼里
我就用双手揉了揉 再看
常常会看见眼里揉出三两只麻雀
它们拍动翅膀鸣叫着
像要告诉我什么 但总被淹没在
“嗤啦、嗤啦”的锯声中
纸船
童年折纸 想折出风浪
纸船一次又一次被父亲撕毁
中年造船找不到港湾
年龄一大就有飘摇的感觉
现在 我就是一张纸
被很多人折了又折
血还有 发动机还在响
突突作响的海平面
前途不多 旧时光缥缈不定
坐在纸船上的那个人
早已沉没 沸腾的海水载走
谁的远 人生漫长
浮尘成了岸 谁的远都在心里
造船厂紧挨着父亲的海
荡过来是童年
荡过去是晚钟祈祷的伤感
海水灌进
我的命
“渔民的生活是海水泼脸”
为这一句话我瞪出惊恐的眼睛
大海听到这句话 静下来
——那一年我八岁 睡梦中
父亲把我背到渔船上
醒来时 我的胃在痉挛
海风灌进嘴里
挖出未做完的梦和胆汁
桅杆上小小的旗帜
像我小小的身体 正被撕裂
我用尽全力抱紧自己
抱紧后来的每一寸航程
船上渔民们都在笑我
而父亲的笑 比苦涩更苦一点
渔船还在起伏 摇晃
撒下的网还没收回
只有海水为我漱了漱口
咸咸涩涩的记忆 把我这一生
腌成一条翻不了身的鱼
天天看海
我看见的海 迷迷蒙蒙
都是父亲的背影
摇摇晃晃 起起伏伏
父亲铆住的甲板
缺少养分 童年眼里的海
到底有没有根？
我又一次站在岸上
脚下是土地 头上有眼睛
我在替母亲看着
风告诉我必须忍住泪水
所有与父亲过不去的
我将记在心里 大海有账本
台风懂得如何清算
父亲 请允许我爬到屋顶
遥望远方的大海
看她一次又一次掰着手指头
一一清点归来的人
鼓声回响
父亲喊出开镰的时候
母亲早就埋下头
我还在田埂上东张西望
等待鼓声 从江北颠到江南
鼓手的表情越发模糊
越发起劲 在敲在喊
1972年我8岁
正在偷窥饱满的谷粒
一种颠来倒去的破破的声音
让我的头有点晕
直到现在还时不时晕着
时不时从梦中被敲醒
当时我在心里认那个鼓手是亲人
常常看着他疯狂
渴望成为他手上的鼓槌
狠命地砸下 再砸下
灰不溜秋的鼓面上响起的
却总是父亲沙哑的吼声
编辑 / 姚世英
排版 / 浪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