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曼《外婆的道歉信》：让自己是自己，也让别人是别人
2012年，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发表了《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一举成名。2013年，他又发表了第二篇小说《外婆的道歉信》，之后，《清单人生》《熊镇》等也相继诞生。巴克曼的小说，以温暖治愈为底色，这份明媚，暖了无数人。无论是《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中的欧维，还是《清单人生》中的布里特·玛丽，《外婆的道歉信》中的外婆和爱莎……那些看似奇奇怪怪的人，一旦深入了解，会发现隐藏在“保护色”之后，他们也各有其软肋，各有各的坚强和善良。读别人的故事，观自己的生活，会发现，生活本身，就是一本厚重的书，需要细细品读，慢慢消化。我们想和这个世界相处得更好，但有时词不达意，有时言不由衷，有时事与愿违。在《外婆的道歉信》中，外婆告诉我们，既不要害怕自己与众不同，也要尽可能充满希望、谅解，宽容地，对待每个人的不同之处。重温《外婆的道歉信》，原来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道歉”，而是勇敢做自己的同时，也让别人是别人，让花成花，让树成树。每个七岁的小孩，都应该有一位“超级英雄”，在爱莎这里，外婆，就是她的超级英雄。任何情况下，外婆都会无条件站在爱莎这边，会为了她去和全世界拼命。“拥有一位外婆就像拥有一整支军队。外孙或外孙女因此获得一项特权：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有人站在你这边，即使是你的错。”
七岁的爱莎，父母离异，骨子里叛逆，当小孩当得并不怎么“称职”，她对此很有一份自知之明，因为从现实的标准来看，她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如果规规矩矩、懂事、听话就是“正常”，那爱莎宁愿“不正常”一点。爱莎独立、有个性，读过《哈利·波特》，相比其他同龄孩子，她的心智也更成熟。学校里的人说爱莎“很不一样”，并认为这是不好的事。老师说爱莎“注意力有问题”，但她却能复述出几乎所有哈利·波特的故事，能闭着眼睛大致画出《魔戒》中的地图。由于看起来有点“老成”，所以这样的爱莎，难以和同龄小朋友打成一片。外婆会义无反顾地站在爱莎这边，而不会让她为此抱歉，或承担什么责任。外婆说，超级英雄是有超能力的，“如果超能力人人都有，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这一生，她当过战地医生、丈夫的妻子，女儿的妈妈、孙女的外婆，但她还是她自己。一个是七十七岁，即将七十八岁的老人，一个是七岁快要满八岁的孩子。巴克曼说，老人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易对规则唯命是从的人。很多时候，人们渴望做自己，又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同类，害怕听到不同的声音，甚至在成长过程中，为了显得合群，将个性一点点磨灭掉。然后会发现，把自我粉碎，又一点点建设起来，是困难的。更难的是，很多人看不到自我，害怕做自己，因为做自己，就不可避免要听到很多不同的声音，看到外界投来异样的眼光，需要面对重重阻碍。但我们不可避免地，要一次次摒弃旧我，重塑新我，这条路决不平坦，所以黑塞说，人生最难的路，是通往自己的路。当别人告诉爱莎，要合群，要“正常”，外婆则这样告诉爱莎：好好长大，做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不应该不同。
当现实充满迷雾，外婆用童话，为爱莎筑起了一座城堡。在密阿玛斯，讲故事是最高尚的职业，货币是“想象”，买东西不需要钱，用一个好故事交换即可。图书馆也不是图书馆，而是“银行”，里面储蓄的不是钱，而是童话，每个童话故事都值一大笔钱。由于外婆可以讲出最精彩的童话故事，爱莎原谅了她大部分的性格缺陷。每天夜幕降临，是外婆和爱莎可以用秘密语言交流的时刻。外婆常常一掷千金——讲述许多关于龙、巨怪、国王、皇后、女巫和暗影的故事。对于充满想象力的人而言，幻想世界里，不光有超级英雄，也有可怕的敌人。但我们周身或许充斥着很多暗影，试图让每个人的灵魂变得千篇一律。在现实世界里越是孤单，爱莎在不眠大陆的“军队”就越强大。在密阿玛斯，没人强迫她“合群”，她的冒险精神肆意生长。在童话世界里，爱莎没有被贴上任何标签，她可以真正做自己。谁都希望拥有外婆这样一位超级英雄，但若无人在你身后，那便做自己的超级英雄。这一生，无论怎么选择，怎么安排，都可能听到不同的声音，遇见不同的目光，但生活说到底是自己的。恰如杨绛先生说的，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自己内心的淡定从容。七岁的爱莎看起来“老成”，而七十七岁的外婆经常被人说“活泼”，年龄在她俩这里，没什么特殊意义。故事中的布里特·玛丽，也是《清单人生》的女主角，她曾在丈夫出轨后，放弃四十年家庭主妇的身份，外出谋求一份工作，去看管一座废弃的足球场。也是在那里，她重新找回了自信、勇气，和多年来迷失的自我。她曾心心念念想去巴黎，却念叨着，“我太老了，不适合去巴黎”。其实，真正困住一个人的，并非年龄，而是内心的条条框框。年龄只是一个数字，只有你自己心甘情愿被年龄束缚时，它才会真正发挥作用。故事中的外婆，不擅长在真实的世界里生活，就是因为条条框框太多了。爱莎和外婆经常用童话里的语言交流，那是她们的“秘密基地”。假如没有童话故事，密阿玛斯和不眠大陆，就会因失去想象力而消亡。人一旦真正想做什么，总能为自己创造可能，童话对应现实，就像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也许另一个自己，活得更勇敢，更洒脱。如果说书籍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童话大概是坐落在大自然中的一座茅草屋，那不是孩子的专属，是每个疲惫的灵魂，都可以停靠的角落。成年人也可以给自己营造起这样一个“精神港湾”，那里容纳得了失落、苦闷、得失……恰如一个人不断出走，不断归来，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拥有一颗童心，会做梦，会大笑的人，也可以是自己的“超级英雄”。如果年龄就可以限制一个人，这个世界上的限制也太多了。但年龄终究只是其中一个标签，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能多大程度放弃给自己“贴标签”，放弃给自己设限，生命能被重塑的可能性，就有多大。在书籍或影视剧中，主角会带上主角光环，要么格外出众，要么拥有超能力。但在现实世界当中，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外婆楼下的公寓里，住着布里特·玛丽和肯特，在他们公寓对面，住着一位喜欢穿黑裙的女人。对于不守规则、不设限制的外婆来说，布里特·玛丽严格按照清单办事，处处离不开规章，这简直是一种病。而穿黑裙的女人，除了一大清早或深更半夜在大楼入口和家门之间匆匆而过以外，人们很少见到她。她总是踩着高跟鞋，穿着熨烫平整的黑色短裙，冲着白色耳机线大声讲话，从不跟人打招呼，也从不微笑。“如果你是那女人身上的衣服，你会紧张兮兮生怕被弄皱。”
莱纳特每天至少要喝二十杯咖啡，莫德总是在烤饼干。他们有一条比熊犬叫萨曼莎，但他俩从不当它是条狗，也从不说自己在喝“咖啡”，而是说“大人的饮料”。理由是，他们有满满的梦想和拥抱，“梦想”是一种饼干，而拥抱，也是普通的拥抱。莱纳特和莫德的对门，住着阿尔夫，一名出租车司机。他总是穿一件皮夹克，看起来怒气冲冲的。男孩比爱莎小一岁多，从来不说话，他总是在跳舞，靠着跳舞度过人生。男孩的妈妈总是丢三落四，不是在找东西，就是在找东西的路上。这对母子俩的邻居，住着一个“怪物”，人们这样称呼他，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每个人都害怕他。布里特·玛丽曾多次写信给房东，要将怪物驱逐出去，但外婆只是淡淡地说，“有些东西就不该去打扰。”除了他们，还有一只猎犬，名叫呜嘶，它被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外婆叫它——“我们的朋友”。它喜欢吃巧克力，外婆生病住院以后，给猎犬带糖果的任务，就交给了爱莎。这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公寓，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死守规则，有的神秘莫测，有的让人害怕。不了解真相的话，人们可能会给他们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因为看似不合群、“不正常”、特立独行的人，总有人会好奇，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外婆作为附近一带最年长经历最丰富的人，她知道每个人深藏于心的故事。世上没有不带疤的人，恰如外婆那句——“不是所有的'怪物’一开始都是怪物。”外婆生前不守规矩，讲话大声，吵架大声，穿衣任性，吃饭随便，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破口大骂……为此得罪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厌恶。但在癌症晚期，她选择了原谅和宽恕所有，因为外婆深知，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每个“怪物”，都有过不为人知的心酸。恨，不能让人抚平伤痛，爱，却可以化解仇恨，学会宽恕，会让爱的力量更为强大。人们忙忙碌碌地生活着，在各自的世界里，有时候或许会渴望被认同，被理解，但让别人理解自己，终究是难的。我们看到一些人在艰难得前行，可能做着又苦又累的工作，或是为着些什么不得不隐忍，至少可以不轻易评判，那或许是他们拼尽全力才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有时候，选择宽恕这个世界，是不去扑灭别人的灯，也是用内心的微光照亮自己。在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不久于人世之后，外婆留给爱莎一项艰巨的任务——给自己曾得罪过的九个邻居送信，收信人包括，一只爱吃糖果的大狗，一个不停洗手的怪物，一个好管闲事的“烦人精”布里特·玛丽，一个嗜好酗酒的心理医生，一个总在打电话的穿黑裙的女人……随着一封封道歉信被送到每个人手里，大家各自的故事也渐次被揭晓。爱莎发现，原来外婆和她的朋友们的故事，其实比童话故事更精彩。爱莎冒险把信送到了怪物手中后的某一天，学校里有位女孩嘲笑爱莎的围巾丑，爱莎选择了反抗，并且在反抗后，试图逃开所有人的追击，危险时刻，是怪物出手相助，保护了爱莎。而在警察上门试图将呜嘶带走时，怪物将呜嘶带到了自己的公寓，而爱莎，已经逐渐由从前的害怕，转为信任外婆的朋友。爱莎也有机会，头一回仔细打量怪物的房间，被其中的井井有条和干净整洁所震惊到。当呜嘶第一次陪爱莎出现在学校外面，那天，以往会出现小字条的储物柜，头一回变得空荡荡。而外婆想告诉我们的是，即便是成年人，也可以永葆一颗童心，保持纯真和自由。秘密城堡既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人，但只有信仰城堡和超级英雄的人，可以守护住内心那份纯真。为此，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超级英雄，自己的，或是他人的，在必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这个世界上，有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无价的，比如纯真、善良、勇敢、自由等，那是我们灵魂当中最宝贵的底色。在《外婆的道歉信》中，不眠大陆是一个永恒的“乌托邦”，一个不会消亡的童话。而之所以“永恒”，是因为总有人愿意守护纯真和良善，愿意拼尽全力去守护它，生生不息。试想一下，如果人们不再有个性，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想，那大概是这样的，所有人按照同一个规矩办事，就像一台又一台颜色、配置各不相同的电脑，在使用时都有同样的模式，接上电源，打开电脑。于是，我常欣喜自己生活在一个如此不同的世界，至少，它允许每棵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长，允许每朵花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绽放，按照自己的爱好去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没有一棵树会要求另一棵树跟自己保持同样的姿态，哪怕是一棵小草，也从不曾要求另一棵草用自己的方式去生长。相比于大自然，人反而成了最奇怪的存在，他们为生活立下了许多规矩，又要求人们按照这种规矩去生活，最后，他们用自己创造的规矩困住了自己，将自己关进规矩的笼子。当然，这也可能是某些人的特殊癖好，我不能说活在笼子里不好，猪被关在猪圈里，但不愁吃喝，还不用被风吹日晒，牛被关在牛圈里，还有人为它送来草料。很多人之所以不敢走出笼子，不敢做自己，就在于他们担心走出了笼子，就会失去原来的生活，那种生活就是他们的舒适区。但生而为人，不要忘记，上帝在人间永远留有一条路，那就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因为他给了你能创造的双手，能倾听的耳朵，能思考的脑袋，他将你成为自己的全部要素都交给了你。就算你觉得罪孽深重，做不了自己，最起码不要阻止别人做自己，因为那些真正做了自己的人，也许有一天，会突然化作一道光，照亮你笼子里的黑暗，让你拥有离开的力量和勇气。要是缺乏勇气和力量，就算你抱怨一万遍“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生活也不会对你有一秒钟的同情。这世界确实很很多身不由己，我同情那些身不由己的人，但也为他们感到被爱，好好想想，你的身都不由你，还能由谁？所以，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力量和勇气，唯有自己将自己捞出来，我们才能真正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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