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在人间
殊胜大足
首先想推荐的就是这个大足石刻的展览。
很多人对大足石刻不甚了解。谈起石窟，我们往往想到三大石窟：龙门、云冈和莫高窟。但如果论进入世界遗产名录的顺序，藏在重庆深山里的大足石刻排第二，比龙门和云冈都要早，这足以说明大足石刻的分量。来看这个展览，你会了解大足石刻凭什么能有这个分量。
大足石刻在唐代开始开凿，主要的几次营建高潮在两宋。那时从北朝到隋唐的石窟营建高潮已经过去，而在四川盆地的群山中石窟不断出现，大足石刻是其中的代表，可以说是中国石窟最后的辉煌。
大足石刻没有龙门、云冈的皇家气象，也不如莫高窟的瑰丽绚烂，大足石刻给人最大的感觉是佛陀在人间，净土在眼前。这里的佛像可以不坐的那么庄严，也可以有小愁绪。
同样被拉近距离的还有佛、道、儒三家，石窟不再是佛门的专利。儒释道共同构筑了中国人的信仰空间，也在大足的石壁上自然的呈现出来。如能亲身到大足石刻走走，会和逛别的石窟很不一样。不是进入了一个佛世界，而更像是走在中国人信仰与道德空间中。笑脸迎人的佛菩萨和多彩可爱的故事图，有时还会让你觉得进入了一个古代主题乐园。
真武大帝像 明
父母恩重难报经变 南宋
大足石刻呈现出的样貌，是两宋经济与文化发展的结果。我们常称道宋的文化与审美的造极，但其背后是人之主体性的觉醒和舒展。大足石刻空前的留下了众多工匠的姓名，可见一斑。
石窟展览的尴尬，在于不可能把石窟搬进展厅。这个展览补充了大量的图片、表格和视频。从大足的营建史和发现史聊起，把它的内涵与特色娓娓道来，结尾处还展示了石刻的修复和保护工作。
展厅出口处的复制菩萨像
几件虽是复制品，但依然有神采的大像做收尾。走出展厅有种看了一部沉浸其中的纪录片的感觉，已经做好准备要去大足参观。
被名字耽误的好展
《摩崖上的中兴颂》
说到中兴颂，人们最先想到的还是颜真卿的《大唐中兴颂》，它就刻在湖南永州的石崖上，一千多年了。
《大唐中兴颂》 元结撰 颜真卿书
这是颜真卿书法的代表作，不需要我再夸。但也因为颜鲁公太耀眼，模糊了《大唐中兴颂》的面目。写这篇颂的是元结，和颜真卿一样，他也是经历过安史之乱的大功臣，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这篇文字是很值得好好读读的。
“大唐中兴颂有序
尚书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荆南节度判官元结撰。金紫光禄大夫前行抚州刺史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书。”
这两句说的是撰文与书写的元结与颜真卿二人，元结官居荆南节度判官，石刻所在的永州正归他管。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陷洛阳。明年，陷长安，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明年，皇帝移军凤翔。其年，复两京，上皇还京师。於戏！前代帝王有盛德大业者，必见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刻之金石，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
用极简的语言，描述了安史之乱的经过，以及为什么要写这个颂。这里面其实有个矛盾，皇帝在四川，太子怎么是甘肃就即位了呢？
“颂日：噫噫前朝，孽臣奸骄，为惽为妖。边将骋兵，毒乱国经，群生失宁。大驾南巡，百寮窜身，奉贼称臣。”
这一段开始是颂的正文，同样简练，更有力量。但它与我们熟悉的歌功颂德的文章极其不一样。
这开篇的三句是充满痛恨，甚至厌恶的。说安史之乱，是“毒乱国经”，但对朝中的奸佞之臣，则用了更加憎恶的语言--“为惽为妖”。对那些投降的大臣，也是充满了鄙视。元结作为安史之乱前后的亲历者，显然对朝中的奸臣之恨，超过叛乱的边将。
“天将昌唐，繄睨我皇，匹马北方。独立一呼，千麾万旟，戎卒前駈。我师其东，储皇抚戎，荡攘群凶。复复指期，曾不逾时，有国无之。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地辟天开，蠲除袄灾，瑞庆大来。凶徒逆俦，涵濡天休，死生堪羞。功劳位尊，忠烈名存，泽流子孙。盛德之兴，山高日升，万福是膺。能令大君，声容沄沄，不在斯文。”
这段先说如何收复两京，二圣还朝。后用大段文字歌颂这个不世之功，如“地辟天开”，功劳与忠烈必将“泽留子孙”。而颂德的部分只有简单几个字，“盛德之兴，山高日升”，显得很敷衍。
“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刊此颂焉，何千万年！上元二年秋八月撰，大历六年夏六月刻。”
最后这几句，是后来为了刻石补充的，石刻所在水畔山崖跃然纸上。
《大唐中兴颂》写在收复两京的伟大胜利之后，只歌功而不颂德，为什么？
展厅一角有很小的一幅拓片。字写得甚至谈不上工整，但看落款，大名鼎鼎的米芾！这是他二十五岁的书法水平，大书法家也是从小白一笔一笔练出来的。
浯溪诗 米芾撰并书
“胡羯自干纪，唐纲竟不维。
可怜德业浅，有愧此碑词。”
诗文近乎打油诗，但年轻人是直率的。直言收复两京的唐肃宗“德业浅”，甚至配不上《中兴颂》中敷衍的哪两句。
米芾诗后的30年，60岁的黄庭坚为了一睹《大唐中兴颂》的风采，专门来到永州。在绝壁下连续看了三天，写下一首诗，终于把话说明白了。拓片也可以在展厅中看到。
“春风吹船著浯溪，扶藜上读《中兴碑》。
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鬓成丝。”
“春风吹船”不仅是季节，也是黄庭坚想一观《中兴颂》的幸福小急切。因为他几十年来看过无数次拓片，真的得以摸到石刻，已经是白发老者。
“明皇不作苞桑计，颠倒四海由禄儿。
九庙不守乘舆西，万官已作鸟择栖。”
不同于元结痛恨奸臣，黄庭坚认为玄宗该负主要责任。而那些投降叛军的官员们，也不过是择木而栖之鸟。相比元结，黄庭坚对他们多了些理解。
“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
事有至难天幸耳，上皇蹰蹐还京师。”
这几句就把肃宗的失德说的很明白了。“抚军监国”本就是太子该做的事，为什么非要登基做皇帝呢？元结说“事有至难”，黄庭坚加了“天幸尔”三字，一下就把这不世之功说成是老天帮忙。而玄宗回京的迟疑小步（蹰蹐），则在提醒我们“二圣重欢”的虚伪。
“内间张后色可否？外间李父颐指挥。
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
肃宗也有自己的困境，张皇后与权宦李辅国相勾结（唐代首位封王的太监），把持朝政。而此刻的太上皇玄宗，则在兴庆宫（南内）里凄凉苟活。身边仅剩的高力士，也被陷害流放，玄宗的状况就更凄凉了。
“色可否”与“颐指挥”，满满的画面感。“几苟活”和“事尤危”，情绪递进。黄庭坚的字好，诗也写得动人。
这首诗可以做《大唐中兴颂》的注解，帮我们了解元结的欲说还休。写《中兴颂》时的元结一定是高兴的，叛军被驱逐，两京得恢复。对未来他充满了期待，他的前半生是大唐最盛的时代，辉煌还能够回来吗？对时局他也深深的担忧，作为高官，朝中的危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我们看到的《中兴颂》是矛盾的，对平叛之功的歌颂，对盛德的欲说还休。与其说是一首中兴颂歌，不如说是一篇警世忠言。
像黄庭坚这样，观《中兴颂》有感而发的人，在永州的石壁上还留下许多作品，比如晚清的何绍基和吴大澂。书法都很棒，内容却再难动人，毕竟如黄庭坚般感同身受的人又有几个？
谈《大唐中兴颂》有作 何绍基撰并书
雨中游浯溪读《大唐中兴颂》 吴大澂撰并书
浯溪畔，崖壁上，元结与颜真卿二人的《大唐中兴颂》引得后世无数名流文士来观摩，也留下他们的感慨。就这样永州的留下了摩崖石刻70多处，共2000多方。可以说这里是隐于山水间的一座碑林。
这个展给我很多惊喜，不在于颜真卿、苏轼、黄庭坚这样大家的墨宝。更在细读内容中，文人远隔数百年的理解与唱和；也在不经意间，非著名书法家给我的惊喜。
阳华岩铭 元结撰 瞿令问书
我们常说拓片是比不得书法真迹的，但我从永州这些摩崖石刻上看到了山石的沧桑气韵，与书法、文章相辅，有种天地人共造化的不朽之感。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礼和万方
青铜器是商周的重器，也是工艺、审美、文化的代表器物。而虽同名为青铜器，商周区别极大。商代重造型与纹饰，观之美不胜收，摄人心魄；周代重文重史，青铜器装饰简练，浑厚质朴，但铭文越来越多，如读史书。
本次展览的主角，是西周的大盂鼎和大克鼎，与台北故宫的毛公鼎一并，有海内三宝之称。之所以这么宝，在于铭文之多，内容之重要。三个鼎加起来有超近1100字的铭文！
颇有渊源的大盂鼎和大克鼎联袂展出，是难得的机会，几个月前在上博展览时我就去看过。这次来到国博，又加入了子龙鼎，我想是要凑个三足鼎立之数吧。
很让我不解的是，展览上几只重要的鼎的摆放方式，又远又高，想要看到铭文得有姚明的高度，还得搭配望远镜。还好散落各处的展览和拓片，能把铭文部分补全。给大家补充几张照片吧。
大盂鼎铭文与拓片
大克鼎铭文与拓片
国庆期间，各地好展很多，祝大家假期愉快，看展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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