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小夏死在十九岁的初夏。
学校湖边的树下的草坪上，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凉荫里，双手合拢放在胸前，脸上带着安静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阳光顺着树叶间的缝隙打下来，错落地洒在她的脸上和洁白的白衬衫上。那件白衬衫的胸口别着一枚金属的叶形胸针，随着风微微刮过，树叶摆动，光斑反复掠过那片金属叶，看起来也像在随风而动，甚至发出沙沙的摩挲声。
若不是路过的老师叫不醒她，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因为她看起来是这么安静，躺在那里时，微风轻轻吹过她的睫毛，枝桠间的阳光晃在白皙的脸上，几粒雀斑闪闪发光。
可她确实是死掉了。
救护车叫喊着开进学校把她从草坪上搬走后，傍晚放学时她的母亲就扯着印有无良学院的横幅拦在校门口哭喊，那横幅红底黄字，像极了结婚时喜宴门口挂着的那种，和火烧的似的夕阳西下自己人来人往的熙攘不息组成了一种诡异的热闹景象。
随着人越聚越多，那个丧女的中年妇女哭得越发大声，撕心裂肺感天动地，站在校门里的校长脸上表情复杂，终是叹了一口气。
薛冬站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场闹剧有些熟悉而无聊，转身想要离开，迎面却撞上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是个女孩，身上带着股森林深处树木的自然的香气，穿着令他眼熟的校服，白色的衬衫和蓝黑色的百褶裙，本就白皙笔直的腿上穿着白色的长袜，膝盖上有不明显的淤青。
女孩揉着胳膊慢慢站起来，脸上戴着日本动漫里那种白色的半脸猫妖面具，刚刚过肩的长发乌黑如瀑，面具下的嘴唇却白得单薄，没有血色。
“好看吗?”那个女孩歪着头，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薛冬有些始料不及，看着面前的女孩面具下棕色的温柔眼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说，这场闹剧，好看吗？“女孩朝着学校门口撕扯着校长的妇女努了努嘴，不紧不慢地问他。
“神经病。”薛冬皱眉，小声骂了一句，想躲开女孩。
“叶小夏似乎有话要对你说。”女孩轻描淡写地说着，嘴角有布下圈套后得逞的微笑。
薛冬愣了一下，思考了半天还是开口问她:“什么话?”
“明天放学后到七中门口，我告诉你。”女孩冲他眨了眨眼，向后退进看热闹的人群。
薛冬追过去，拔开人群却不见人影，脚底一硌，弯腰捡起来看，是枚金属的叶子,里面似乎是空的，摇晃的时候有风吹过森林叶子相互摩挲的沙沙声。
晚上回家后，薛冬仍在琢磨傍晚的事。七中是他的高中，也是叶小夏的高中。
在书桌上裱起来的相框中微笑着的少男少女们，有一个奇特的女孩，她站在合照的边缘，轻轻歪着头，细瘦的胳膊背在身后，脸上是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个有些瘦弱的女孩，就是叶小夏。
薜冬这才想起，两个人曾是同班同学，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只是那些记忆，似乎早已模糊不清，也只是能想起有过这样一个女孩。
薛冬越想越乱，手里把玩着捡到的胸针,房间里似有风来，叶子沙沙地响。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夏，炽烈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眼前刺眼的光束让薛冬侧着脸躲避。微微转头，身旁坐着一个女孩，正趴在课桌上睡觉，黑色的头发流下来，挡住枕着的胳膊，阳光在上面肆意流转。窗外叶声婆娑，其他班的读书声也清晰可闻，他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似乎并不真实，但又有模糊的触感。
“叶小夏!”讲台上的老师大声喝道，他身旁的女孩陡然惊醒，然后站起，茫然地眨着眼睛。
原来是她。
薛冬抬头看她，脸上还有压在胳膊上的红印，鼻尖是在阳光抚摸下生出的细密的汗珠。
“回答问题！”老师敲着黑板，其他同学转过头来，发出小声但又清晰的嗤笑。
叶小夏站在教室中，像平原上挺拔的高山，一样的沉默不语。
老师和同学似乎都在等她出丑，教室里出奇地安静，窗外叶子沙沙地响，其他班级读书声抑扬顿挫。
薛冬低声地告诉她答案，叶小夏低头一瞥，眼神里有不可思议的感激。
她轻轻说出答案，薛冬听到惋惜的叹息声，老师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让她坐下。
“谢谢。”叶小夏坐下以后，对着薛冬小声说道。
薛冬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叶小夏笑了，歪着头对他说：“下课去喝冰汽水吧，你请客。”
薛冬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去看她。叶小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白嫩的脸蛋因睡觉枕出的红印还未消去，看起来像带着花色的小白狗。
叶小夏眯着眼睛，朝他笑着，露出一点虎牙的尖尖，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你平时不是不跟我说话的吗？”叶小夏咬着吸管，踩着操场边上的台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有吗？我不记得了。”薛冬一手拿着汽水，一手插进兜里，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溜达。
“你今天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叶小夏平举双臂，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她的白衬衫有些大而透光，薛冬能看到纤细的腰肢轮廓和微隆的小丘。
薛冬红着脸把头别过去，胡乱问道：“哪里不一样？”
“从前你从不和我说话，你总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叶小夏放下手来转过身，认真地思考，“不会提醒我问题的答案，更不会逃课出来陪我在操场上散步，以前的你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电台，我没有密码，就不能与你交流。”
薛冬也认真回想，似乎当时的自己从未和她说过话，两人虽是同桌，却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一样。
当时的叶小夏是个古怪的女孩，是整个班级的异类，她总是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特殊的成熟和洒脱。
“那你现在拿到密码了吗？”薛冬问她。
叶小夏咬着吸管对他点头。
“那...你有想过死亡吗？”薛冬想起死去的叶小夏，突兀地问道。
叶小夏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想过。”
“我想死在初夏的草地上，阳光正好地照在我的尸体上，我会穿的干干净净，像睡过去一样悄然死去。”叶小夏把手背在身后，闭着眼睛轻轻摇着头。
薛冬看着她，阳光直直打过她的眼皮，把她的眼皮染成熟透的柿子一样的颜色。他开始想，那对眼皮下面，是怎样顽皮灵动的眼眸。
“喂，好学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死？”叶小夏睁开眼睛，偏着头看着他，用他猜测的那双顽皮活泼的棕色眸子看着他。
“我肯定是希望你不要死啊。”薛冬对视了片刻，实在顶不住她切切的目光，看向前面。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绕着圈散步，让一切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样子。
薛冬甚至开始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在梦里自己仍沿着一成不变的轨迹成长着，只是梦到了叶小夏的死亡，才让他真正醒来。
“那你还是第一个不希望我死掉的人呢。”叶小夏朝着他翘起大拇指，她的胳膊很细，细的可以看到纵横的青紫色的血管。她的手指也是一般的细长，柔弱的像苇杆。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的微笑。和她之前那种狡黠顽皮的笑不同，这次的笑里夹着一丝的羞赧，就好像小小的刺猬小心翼翼露出粉嫩的肚皮，显示对人的讨好。
在他的记忆里，从同班开始，全班的女生就在刻意孤立着叶小夏，后来是更是变成明目张胆的欺辱，连带着男生也一起把她当成群嘲出气的对象。
老师也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孤僻的差生，只有作为同桌的薛冬对她不冷也不热，竟最后成了班上对她最好的人。
薛冬叹了口气，这些突然涌现的记忆，好像正说明着自己和叶小夏间曾有着些亲密的联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好像硬生生栽进他脑里一样，事实上今天傍晚得知她的死讯时自己还认真地回想了好一阵才想起她是以前的同学。
“你俩！干嘛呢！”操场空无一人不代表学校里没人，两人在操场上穿着校服转圈圈，更显得扎眼，被闲逛的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于是两人就这样站在办公室里，面前是一脸严肃的班主任。
“怎么回事？”班主任先是看着他，用有些诧异的语气问道。她不明白这个自己眼里的好学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
薛冬沉默着，他现在仍没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是你带他逃课的？”班主任转过脸用严厉的语气苛问叶小夏。
叶小夏也不说话，低着头看自己并在一起的脚尖。
“说啊！再不说，你俩都给我滚回家！”班主任拍着桌子，仿佛是感受到她的怒气一样，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
就像是，就像是叶小夏胸口那枚胸针，那枚风吹过时会沙沙作响的胸针。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窗边飞扬起来的窗帘，怒目圆睁的老师，低着头的叶小夏。
薛冬看向她的胸口，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该你做选择了。”声音从窗口传来，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女伸着懒腰，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台上。
“什么选择？”少女看着他，面具后的棕色眼眸仿佛有种特殊的磁性，隔着两双眼睛直直穿透到他心里，让他无所遁形。
“当然是对于叶小夏，的，一些很重要的选择，这些选择都或多或少影响了她，导致了她的死亡。”少女从窗台上轻轻跳下，慢慢走到薛冬面前，“毕竟，她是个从没得到过爱的女孩子，选择自杀这种事情也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我选错了呢？”薛冬问道。
“选错就选错了呗。”少女轻轻一笑，随后突然地消失。
时间又开始流逝，风声渐小，叶声渐消，窗帘慢慢落下，叶小夏抬起头，正打算承认自己的错误。
“是我。”班主任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睁大双眼。
“是我带她逃的课。”薛冬又重复了一遍。
班主任实在没办法，还是拿着乱七八糟的由头训了叶小夏一顿，又告诫了薛冬几句，把两个人放了回去。
在回去的走廊里，叶小夏把手背在身后，用肩膀撞他：“喂，好学生，想不到你还挺讲义气！”
薛冬端详着叶小夏，怎么看怎么疑惑，虽然她在班里受排挤，但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像是能自杀的人。
“你看我干什么？”叶小夏见他不回话，凑近了看他。
她那张小脸突然凑到跟前，薛冬回过神，认真地打量着她的五官。
叶小夏留着短发，前面刘海细碎，遮住左半边眉毛。她的眼睛末梢微微上扬，拉出好看的一个眼角，显得一双眼睛灵动狡黠。她的鼻头很小，鼻梁反而挺拔。叶小夏的肤色冷白得接近苍白，贴近了看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脸颊上有几点棕色的雀斑。
她很瘦，脸颊收到下巴时有着清晰的颌线，她的下巴有些棱角，往上面看是一对薄而小巧的嘴唇，此时正微微抿着。
嘴唇薄的人往往敏感，薛冬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一段话。
此刻看着她有些缺水的嘴唇，那一对紫玉一样碰在一起的唇。
他只想，只想。
窗外吹来一阵风。
风吹来人群，傍晚的街道嘈杂热闹，他站在学校门口，保持着和叶小夏对视的姿势。
“她没有活过来哦。”少女背着手跳到他面前，用和叶小夏类似的姿势把脸凑到他跟前，“这一次，失败了呐。”
薛冬看着她脸上洁白的猫面具，和飞扬在脑后的黑发。
回过头看看围在学校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和如血一样凄惨的夕阳。
“能…再来一次吗？”薛冬看着少女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有着相似的颌线。
“理论上，是不行的哦。”少女直起腰，摇了摇头，“但是……”
“但是……什么？”
“你有额外的三次机会哦。”少女伸出三根修长细瘦的手指。
“是我额外给你的。”少女收回手，摊开另一个只手的手掌，上面是那枚胸针，此时正安静地躺着。
“摇响它，你就可以回到过去。”少女把胸针塞进他手里，她手指冰凉，指纹细腻。
“加油哦。”少女下一刻消失在他眼前，只留下潮涌般的人流和仍在慢慢落下的夕阳。
（二）
薛冬握着胸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无所谓去哪，也无所谓有多远。
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问出那一句话，如果没有那一句话，现在的他已经带着一丝愧疚彻底解脱。
解救叶小夏这件事上，他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能做到的一切。
话说回来，对一个很陌生的曾经同学，即使是知道她不幸去世，也只是惋惜叹息的程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小夏这个名字，和她跟她的那些行为，都让他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薛冬又拿起那枚胸针，此时夜已经黑了，路灯亮起，他举着胸针对着路灯，仔细端详。
那确实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胸针，经久的佩戴在其上留下磨去镀色的痕迹。
晚风吹来，树叶婆娑，薛冬忙把胸针握在手中，怕又是胸针响起，带他进入一段仿佛他从未有过的记忆。
背后有人撞在他身上，连忙道歉，在看见他的脸后反而惊讶地叫出来。
“薛冬！”那个青年脸上露出点玩味的表情，随后抓住他的手，“老同学！”
薛冬不明所以，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
“我呀，解君和。”青年指着自己吐出个陌生的名字。
“你们高考完了就去到各地上大学了，我没考好，就在本地做些小生意。”青年的笑看起来很有生意人的谄媚，“诶？我记得你上的是咱们本地的大学来着，还有那个谁，那个，那个，哦！叶小夏！”
“你看我这记性。”解君和拍了拍脑袋，“你俩最近怎么样？在一个学校里相处的应该还不错吧？”
“她死了，今天傍晚。”薛冬听他的话说，好像他之前就和叶小夏很熟，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些不冷不热的同桌时光。于是他无情绪地说着。
解君和明显一愣，笑容尴尬，悬着的手空画着圈圈。
“怎么…死的？”解君和受起手，讪讪问道。
“自杀。”薛冬看着他的脸，能明显看出来一些羞愧。
“她……还，还挺开朗的，我记得。”解君和叹了口气，吞吞吐吐。
薛冬没说话，只看着他，也许是在失神，也许是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当时，年纪小，不太懂事。”解君和搓了搓手，肩膀可见的沉了下去。
薛冬疑惑，明明只过去了一年，好像他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自我告慰着让自己释然。
“当时，她，你知道的，她就是那么，那么与众不同。”解君和往他身边凑了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是一边合群，一边打压着不合群的人。”
薛冬沉默着，他猜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有些难看。
他始终沉默着，他不想对可能是间接害死叶小夏的人，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平和。
解君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嘟囔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溜走。
薛冬拿出胸针，再度对着路灯，夜风袭来，树叶婆娑，胸针中间穿过风，跟随着一同沙沙作响。
解君和最后小声的嘟囔还在耳边。
“她当时，对你一直都是很特殊的，那种感觉和，那种眼神。”
时间呈倾倒的胶质般黏稠地后退，裹着无数纷乱复杂的记忆，带着他回到某个节点。
那是接近盛夏的前夕，教室里闷热无比，下了课后大家都站在走廊上乘凉。
他坐在教室里，也觉得闷热，便也走出去透透气。
走廊很长，尽头是一小片空地，原来堆放着些破旧桌椅，后来某天被清走，留下不小的一片空地。
薛冬寻找着叶小夏，又记不得昔日同学的名字和脸，只能顺着走廊向前走。
越过人群，慢慢走向那片空地，先看到的是叶小夏表情复杂的脸，然后再是身边围着的一圈男生。
薛冬走过去，叶小夏看见他，眼睛闪了一下，推开面前的男生，跑到薛冬身后。
“怎么了？”薛冬先回头问叶小夏。
“他纠缠我。”叶小夏指着为首的男生，那个男生先是惊愕，而后不屑地笑了一下。
“明明是你上赶着要跟我谈恋爱，现在看见他来了，又跑到那边去了？”那个男生抱着胳膊，身边一圈男生起哄附和。
薛冬能感觉到叶小夏在他身后偷偷抓住他的袖子，小声地说没有。
“你是她男朋友？”那个男生问道。
众人齐齐看着他。
盯着他的嘴唇，空气在这一刻短暂的安静下来。
“……”薛冬张了张嘴，喉咙哽咽，没能发出声音。
小股的风吹进走廊里，将杂乱之声吹开吹走，让整个走廊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是。”
薛冬吞了下口水，又重复一遍：“我是，是她男朋友。”
那个男生紧盯着薛冬，片刻后嗤笑出来。
“你都说是就是咯，叶小夏，有男朋友了，以后就别缠着我了。”男生做了个难看的鬼脸。
薛冬感觉到叶小夏松开了他的袖子，用冰凉的手轻轻抓着他的手腕，是那种几根指肚轻柔放在他手腕上那种不敢用力的抓。
薛冬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反转手腕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整个抓在手掌里。
她的手掌心已经汗涔涔的了，冰凉的只是她的指尖。
“好学生，你可别被她现在这种委屈吧啦的样子骗了。”那个男生脸上突然浮现出猥琐的笑，“她跟我睡的时候，可是很……”
窗外一阵一阵风吹过，吹动少年衬衫的衣角，吹起少女的碎发，把断断续续的钟声，吹成密密麻麻的叶声。
这次那个戴着猫面具的少女没有出现。
薛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那个男生的脸上，随着他倒地，薛冬没有犹豫地骑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挥着拳头。
窗外叶声迭起，阳光穿透叶间的缝隙，在树干上晒出蝉鸣。
他们的学校在一座矮山的山腰，算得上小小的居高临下。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向着东北边看，能看到一段被突出的土地截断的海。
连成线推向海岸的浪从这里看，真的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白线。
叶小夏用酒精湿巾替他轻轻擦着胳膊和脸上的伤痕，一句话也没说，天台上的风很大，将她没扎起来的头发吹的四处飞扬，有时候会扑到薛冬脸上，搔得他痒痒的，想打个大大的喷嚏。
酒精很凉，擦在伤口上又刺样的疼，薛冬不时吸一下凉气。
“疼吗？”叶小夏把用过的湿巾握在手里，问他。
“还好。”薛冬把袖子撸下来。
“你刚说的......是替我解围的，对吧？”叶小夏咬着嘴唇，犹犹豫豫小心地说着。
“啊？哈哈哈。”薛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笑。
“谢谢你。”叶小夏笑着跟他道谢。
“不用谢。”薛冬摆了摆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局。
“薛冬。”叶小夏弱弱地说，声音很小，在天台的风声下几乎已经隐没不见。
“嗯？”薛冬用鼻音也小声应着。
“今天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叶小夏等了一会，认真地问了出来。
“哪句？”薛冬装糊涂。
“你是我男朋友那句。”叶小夏不糊涂。
“我有说过吗？”薛冬继续装糊涂，心却跳的很快。
“有，在走廊的时候，我牵着你的袖子，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是我男朋友。”叶小夏往他身边挪，胳膊贴着他的胳膊。
远处的海轰鸣着，跟着扶摇的风一起，把清新的海水彼此碰撞出的水汽的味道送到天台上。
怎么做到的，明明那么远？
“又见面了。”戴着猫面具的少女坐在天台边上，风把裙子吹得鼓动起来，两条细瘦的腿轻轻摆荡。
她黑色的长发飘扬在脑后，嘴角带着笑，回头对着薛冬说道。
“这次又失败了，对吗？”薛冬苦笑。
“我怎么会知道？”少女反问他。
“自始至终，决定叶小夏生死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她自己。”少女不再把脸转过来，而是朝着天台外。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说什么也都可以，不需要抱着，啊我要拯救一个人的念头，去浪费那些机会啊。”少女伸开撑在边上的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整个人在天台边随着风左右摇晃，看起来危险极了。
“我只是说你要去做一些重要的选择，但那些选择是好是坏，结果怎么样，会怎么影响叶小夏，都是她，来做判断。”少女伸完懒腰，转身从天台边缘跳了下来 。
慢慢走到薛冬面前，蹲下身子，带着清新的海的气味，对他说道：“你要做的，不仅仅是做出选择那么简单。”
“你要在这个过程里，找到一种更重要的东西。”少女站起来，朝着他笑笑，再度走到天台边。
“什么东西？”薛冬皱着眉问，刚才少女的一番话，让他感觉奇怪，连忙追问。
少女朝他做了个鬼脸，翻身跳了下去。
风吹来，叶小夏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湿润，指尖冰凉。
薛冬看着她，叶小夏也看着他，从她的视线里涌出一种怪异的情绪，一种像是幼兽受伤的紧张，又像是少女褪衣的害羞的混合情绪。
薛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喜欢叶小夏吗？
他问自己。
没问出答案。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我是认真的。”薛冬很认真地回答。
睁开眼睛，面前是倚着树的少女，和晚风中簌簌作响的树。
叶声凌乱，薛冬的心更乱。
“她听到了吗？”薛冬问她。
“不知道哦。”少女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只知道你只剩两次机会了。”
薛冬沉默着，拿起胸针，风却适时地停了。
少女也消失不见，街上偶有行人来来往往，没人在意一个拿着叶子胸针的男人。
初夏的夜很安静，在没有风的时候。
叶也随之沉默着。
（三）
薛冬晚上回去的时候，躺在床上不断地思索。倘若自己以前和叶小夏没有联系，那从第一次自己穿越回去之后，是不是未来就发生了改变。
他给还有联系的老同学打电话询问，大部分都只记得当初叶小夏对他确实和对别人格外不一样，除此之外，大家都不太记得，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刻意不去提起。
在他的记忆里，他和叶小夏似乎从来就没什么联系，甚至在没发生这些事之前，那只是一个自己听着耳熟的名字罢了。
他信手拿来床边的书，书中掉下一片书签，上面是被完整剥去叶肉的一整个脉络清晰的叶脉，书签边缘粘着娟秀的绝对不是薛冬自己的字体，写着——“叶小夏送给薛冬”。
薛冬翻身坐起，拿着书签翻来覆去地看。
难道自己回到过去，是真的改变了现在吗？
那为什么叶小夏还是死了？
他手里把玩着书签，书签很有些蹉跎，上面的字有些笔画已经剥落。
他用指肚小心揉搓那些摇摇欲坠的字，将那些字都蹭掉。
那些粘着的字下面是凹进去的笔迹，薛冬借着灯光依稀读着。
“叶小夏…喜欢…薛冬。”
“很喜欢。”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叶小夏在操场上用棕色的温柔眼眸看着他的场景。
紧接着是天台上，叶小夏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
她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棕色，是那种混沌的棕色，像被搅动的咖啡。
窗被风吹开，夜风涌入，戴着猫面具的少女交叉着腿坐在窗台上。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面具摇摇欲坠，面具下的瞳孔发着暗金色的光。
“她没听到，对吗？”薛冬拿着书签，问少女。
少女点头，态度冷淡。
“后来是怎么样？”薛冬问她，“我不记得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概就是，你们还是不冷不热的朋友。”少女说道。
“为什么？”薛冬问她，“为什么不让她听到我的回答？”
“为什么？”少女冷笑，“你真的喜欢她？还是说你因为可怜她，不想让她死，抱着拯救生命的伟大念头做出的自我牺牲？”
她身后的窗大开，一阵汹涌的风猛地吹进来，把少女的面具吹开。
面具下的脸苍白无血色，瞳孔闪烁，脸色冷的可怕。
那张脸，是叶小夏！
“你！”薛冬赶紧坐起。
少女弯腰捡起面具戴好，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谁？”薛冬问她。
少女在下一刻就已经消失，窗也随之重重关上。
他赶紧跑到窗边，推开窗，看向外面，夜风带着灯火和车流声涌了进来。
夜里的星星微弱，在昏黄的天上有限的亮着。
他把胸针伸出窗外，里面的空隙沙沙作响，发出树叶互相摩挲一般的声音。
那些车流不断拉长，变得扭曲旋转起来，灯光忽闪忽闪，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沿着无序的乱流变得混乱。
面前的窗被拉长成一个不见尽头的隧道，薛冬被不知名的力量推着，快速地越过那个隧道。
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夏夜。
薛冬在街上睁眼，他身边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叶小夏。
“怎么了？”叶小夏问他。
“这是哪？”薛冬本以为自己会回到那天的天台，他想把一切都问清楚，现在却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这就是学校外面的街啊。”叶小夏看着他，一脸疑惑。她的眸子反射着路灯的光，脸上是些许渐消的红晕。
薛冬想起来，学校外有一条安静的街，街上有一排柳树，夜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婆娑轻柔的摩擦声。
只是他从没走过，只是听别人说过。
看起来像是个男女约会的好地方。
薛冬挠了挠头，小声自言自语：“难道那句话她听见了？”
“薛冬。”叶小夏叫他，他小声答应。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和大学？”叶小夏问他。
“我吗？”薛冬突然想起叶小夏就死在自己的学校里。
也许让她换一个学校就会好。
“我觉得邻市的那个大学就不错。”薛冬想了一会，说着。
“那你会去吗？”叶小夏问他。
“会的吧。”薛冬肯定。
叶小夏点了点头，低下头和他一起走着。
两人都沉默着，夜晚静寂，柳枝吵闹，脚步都轻轻慢慢的。
“薛冬。”叶小夏小声唤着他。
他也小声答应着。
“你有没有看过海边的日出？”叶小夏问他。
“没吧。”薛冬摇了摇头。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叶小夏语气诚恳而忐忑。
“好。”薛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啊？”这下轮到叶小夏吃惊了。
“我说好啊，什么时候？”薛冬停下来，看着她。
“现在？”叶小夏试探着问他。
“好，你买到票了吗？”薛冬点头。
“还没……”叶小夏带着开心吐舌头。
“那一起去买票吧。”薛冬温柔地笑笑。
月台上行人寥寥，薛冬和叶小夏一对青年格外显眼。
叶小夏穿着上面有黄色小碎花的白底过膝连衣裙，头发用发带在脑后随意绑成马尾，提着稻色的手提包。
薛冬则是穿着有暗纹的白衬衫，衣角塞在牛仔裤里，刘海随着月台间穿过的风轻轻摆动。
火车慢慢驶入车站，车上亮着暖黄色的灯，人却很少，零零散散坐在窗边。
两人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叶小夏好像有些紧张，一直左右看着。
直到火车慢慢跑起来，窗外的夜如同泼墨一样动起来，她才好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打开窗，随着火车越来越快，夜风涌入，吹着两人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坐这趟车。”叶小夏说道。
“我也是。”薛冬看着窗外，深夜的城市只有零星的灯火，火车带着两人前进，灯火在远方目送他们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们像被强风裹出巢穴的雏鹰，只能振着忐忑的翅膀飞向下一个落脚点。
“困吗？”薛冬眼见叶小夏打了个哈欠，询问道。
“有一点。”叶小夏揉了揉脸，努力睁了睁已经迷蒙的眼睛。
“睡会吧。”薛冬看了看表，“火车还有三四个小时才到。”
“好。”叶小夏趴在桌子上。
“要不，来我这边靠着睡？”薛冬摸了摸桌子，桌面冰凉，于是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叶小夏明显一愣，然后很听话地坐到薛冬边上，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高度还合适吗？”薛冬问她。
叶小夏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薛冬感觉自己肩膀上好像盘了只幼猫在盘蹭。
叶小夏身上有种淡淡的好闻的味道，非要去形容的话，薛冬更愿意把那种味道比喻成夏夜的味道，那种一天晴朗之后，叶子在夜里散发出的淡淡的阳光和氧气混在逐渐凉爽的夜风里的味道。
“怎么不睡？”薛冬用余光看见叶小夏还在眨巴着眼睛。
“有些睡不着了。”叶小夏挪了挪位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怎么？”薛冬抬手把窗户关上，外面的风变得有些冷了，“靠着不舒服吗？”
“没有。”叶小夏否认，“挺舒服的。”
薛冬也不知道再怎么接话，只低声呢喃了句：“那就行。”
叶小夏似是没听见，也只是靠在他肩膀上，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火车摇晃。
窗户关得不紧，从缝隙溜进萧萧的风声，像叶笛一样，吹出不成调的一曲。
“感觉怎么样？”戴着面具的少女坐在两人对面，胳膊自然地搭在桌面上，手随意交叉。
“什么？”薛参看向叶小夏，后者已经陷入甜美的熟睡中。
“和女孩子一起独自深夜出游，坐着穿越黑夜的火车，去陌生的城市，看一场海边的日出。”少女表情平静，“这种恋爱电影一样的情节，让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好。”薛冬瞟了瞟肩膀上的叶小夏，在熟睡的她微微地张着嘴，急促而小声地呼吸着。
“有没有觉得现在适合表白，或者趁着她睡着偷偷吻她。”少女坏笑。
“现在吗？”薛冬似乎有些触动，深呼吸一口气，肩膀抽动，叶小夏嗯哼一声，慢慢睁眼醒来。
薛冬看向对面座位，空无一人。
“怎么了？”叶小夏从他肩膀上坐起来，揉着眼睛问他。
“没。”薛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动了一下。”
“还要多久才能到？”叶小夏点了点头，接着靠在他的肩膀上。
“大概，还要两个小时吧。”薛冬看了看外面的天，山的顶峰以上仍是浓墨一样的漆黑，而山腰以下，接近海面的那部分天空，已经开始渐变成灰色，藏着待吐的黎明。
“那我再睡一会吧。”叶小夏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困了，但还是慢慢闭上眼睛。
“要不我们说会话吧。”薛冬想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
“嗯。”叶小夏在他肩膀上点头。
“叶小夏。”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薛冬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简直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么。
叶小夏沉默了，也没有动作，就好像时空静止了一般。
薛冬屏住呼吸，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就好像有两颗心脏一起跳动一样。
“嗯。”叶小夏轻轻地答应。
“嗯？”薛冬害怕自己没有听清。
“嗯！”叶小夏重重地嗯了一声，在薛冬扭头看她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你困了吗，那你再睡会吧。”薛冬虽然没伸手摸，但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笨蛋。”叶小夏小声嘟囔。
“什么？”薛冬听的并不真切。
“我说笨蛋。”叶小夏紧闭着眼睛，脸颊有些泛红，“问完这种问题之后是不可以不接什么回话的。”
薛冬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对着她说道：“我也喜欢你。”
风吹进来，窗帘摆荡到他的脸上，给他一种及其不真实的触感。
少女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旁的桌面上，嘴角是戏谑的笑容。
“为什么？”薛冬明白自己的表白还是没成功，沉声问那个少女。
“什么为什么？”少女反问。
“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薛冬关上窗，盯着少女，他知道那个诡异的面具下面那张脸，和叶小夏的脸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追求成功？”少女看他努力压抑着怒意，竟有些开心，哼起奇怪的曲调。
“难道表白这种事不该是在两个人坐了一夜的火车到达海边之后，在慢慢升起来的太阳把晖光洒满海面时，牵起她的手合着海浪轻声问的事情吗？”少女摆动着带着淤青的细长的腿，“如果表白就算成功，那你在那条除了安静外没什么特点的街上就可以表白了。”
“不过，你最起码亲耳听到了，叶小夏是喜欢你的，这样也算有进展不是吗？”少女跳下来，摘下面具，慢慢走到他身边。
“怎么样？”少女指着自己的脸，“这个女孩还真是蛮喜欢你的，还特意让我把你关于她的记忆清除掉。”
“什么？”薛冬皱眉。
“我呐，是一种奇怪的神明。”少女重新戴上面具，指着自己，“只有愿意献出生命和躯体的人才能换来一个愿望。”
“而叶小夏的愿望就是清除你脑子里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少女把手背到身后，踮起脚尖凑近薛冬，“但是我呐，就是愿意多给人一个机会，如果那个人记忆里有遗憾的事情，我会努力帮他实现，就比如，叶小夏记忆里就一直有关于你的遗憾。”
薛冬沉默着，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所有关于叶小夏的记忆，除开时间倒流的那几次外，只有一些更像标签一样的形容词，他甚至不记得叶小夏的模样。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对吗？”薛冬说得很慢，很慎重。
少女点头。
“有什么使用的时间限制吗？”薛冬思考了很久，对着少女问出这个问题。
“嗯？”少女一怔，脸上出现意料之外的表情。
“应该是没有的。”少女也想了很久，才回答薛冬。
“其实叶小夏回不来了，对吗？”薛冬平静发问，“你说她、献出了自己的躯体和记忆才能获得一个愿望，那个人是她，对吗？”
少女点头。
“她的遗憾是，没能亲口听见我说，喜欢她。”薛冬接着说道，“她让你清除我的记忆，是为了让我不会内疚。”
“对吗？”
少女摇了摇头。
“我名，声弦之神，诞生于恋人间的思念和传递信物的声音，我没有要求献祭的恶癖。”少女叹了口气，“是她把躯体和记忆给了我，要我清除掉你的记忆，然后带着她的样子替她活一遭。”
“你猜得也没错，她的遗憾几乎全来自于你。”少女顿了顿，“她的遗憾是她一直有一件事骗了你，而不是没有听到你的表白。”
“什么事？”薛冬一愣。
少女挥了挥手，叶声婆娑，带着薛冬进入一段独特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薛冬看到了叶小夏完整的过去，她从小就是个被人嫌弃的女孩子，在她出生之后，父母就不幸出了车祸，这让她成了有名的灾星。
村里孩子都躲着她，要不就合起伙来欺负她，她整个童年都是灰暗的。
即使后来去了城里上中学也是一样，她的孤僻不合群成了那些擅长开玩笑的人攻击她的最好利器。
整个中学时期，只有薛冬对她还算友好，他们做了三年同桌，而后升入高中。
高中他俩仍然同班，两人也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高中生活，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只是暑假里，叶小夏的奶奶去世了，她回去吊唁，却在葬礼上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查了才知道，她患上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的时候，声弦之声听到了她的呼唤，显出真身，和她做了一出交易，交易的内容就是抹掉他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但是，在抹掉记忆以前，给了他四次穿越回以前的机会，只是他的抉择并不会影响未来。
就像是一场互动式的电影，不管怎么互动，也没法改变结局。
“原来，是这样。”薛冬握紧了手里的胸针。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少女歪着头说道。
“就现在吧。”薛冬笑了一下，没有任何思索地把胸针举在窗外，风流过，树叶娑娑作响。
周围的景象扭曲成流沙一般，顺着某个不可见的沙漏流下，把他带到他想去的时间。
十九岁的初夏，叶小夏刚和声弦之神签订好契约，打算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选了处阳光刚好错落穿过的树下，叶间的影子在草地上打出好看的斑点。
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下，她把那枚薛冬送给她的胸针别在衬衫的胸口。
忽然一阵风吹来，胸针连带着头顶的树叶一同沙沙作响。
在她正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耳边却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小夏，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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