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处世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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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监考。

教室里，一声“唰”，又一声“唰”，试卷翻动的声音，考到阅读理解部分了。学生们低头作答，似乎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所及，一片黑色的头发和头发下方天蓝色的口罩，无人有作弊的苗头。

从右边看到左边，从左边看到右边，我的眼睛在教室一百多立方米空间里游逛。蓦然，右边墙上一幅字吸住了我的眼神。上写：

“处世金言：天下有二难，登天难，求人更难；天下有二苦，黄连苦，贫穷更苦；天下有二险，山高险，人心更险；人间有二薄，春冰薄，人情更薄。知其难守其苦测其险忍其薄。”

  难，苦，险，薄，字字黑暗，字字悲苦，像是坛子里经年沤着的盐酸菜，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鼻而来。不仅腐臭，而且有毒。我走过去，想把牌子揭下来，黏得太紧，揭不动。

这是谁贴上去的？学生吗？有多少学生看过这段话，他们是否认同这样的理念？已经对他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段言论有必要说道说道。

这是清朝人孙其遇写的《处世》，在中国已经流传好多年。也许在孙其遇的年代，世道就是如此险恶愁苦，人只能怀着这样的处世之道，才能安全，才能自存。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世情，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处世之道。道德有传承更有革新。当今世界，这样的箴言已经不合时宜。

万事不求人，是小农经济社会的理想。之所以有这样的理想，是因为那个时代，求人是常事，是难事。一个穷人立于人世，生存不易，为了妻儿老小和自己活命，难免要求人。求人，是地位卑劣者求地位高贵者。求人就是自认不如人，开口求人，首先要把面子拉下。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但凡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人都不会委屈求人。开口艰难，被拒更难，拉下的脸面好长时间找不回。所以，人要自立自强。不求人，成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人格尊严。

求人，今天几乎仍然是中国的一大特色。但其实不同。现今的求人，又称搞关系，很少是因为活不下去，而是因为贪心，想要谋求分外的利益和优势地位。即使求人时低声下气，也一般不会伤及自尊，反而心里气定神闲。因为，求人会得到更多的利益，在获得的利益面前，那一时的低声下气只是策略而已。

不求人，在今天是可以实现的。只要参加劳动，都能获得衣食温饱，无需乞求他人。如果真处于贫困状态，国家、社会有扶持帮助的义务，请求帮助并不很难。慈善事业越来越发达，对处于困难中的同胞，很多人、很多机构都会很热心施以援手。不求人，有尊严地活着，如果你想，就可以得到。只要你能放下贪心，只要你真的在乎尊严。

另外，万事不求人在今天已经不是一项值得骄傲的道德价值。这是一个分工合作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开放、包容、互利是人类生存和发展之道。万事不求人应该被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所取代。

贫穷，是很苦，但不能“守其苦”。人要图强，不能安于贫困。传统社会中的穷人，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太少，无望之下只能坚守。赋予守穷以道德价值，要不是穷人的聊以自慰，要不是富人的别有用心。在今天生机勃勃的经济大潮中，固守贫穷已经不值得赞扬。挣得一份富裕的生活，已经是，也应该是当代人的理想。

“人心险，人情薄”的判断不合时宜。在一个资源特别贫乏的社会，资源争夺剧烈，人与人之间彼此提防、彼此伤害、彼此冷漠很可能是常见的。“仓廪实，知礼节”，道德高低与经济发展高度相关。中国的经济突飞猛进，我们已经进入小康社会，人与人之间合作共赢是常态，让世界充满爱已经是大众的呼唤。孙其遇的判断，依据的是他所在的时代和他的人生经验，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人心、人情已经大不相同了。

一个人，吃多少，穿多少，住多大的房子，物质消费需求是有限的。满足基本需要之后，人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更多地取决于精神而不是物质。而精神的自足自尊与自我的道德评价密切相关。为了名和利，用心险恶，损人利己，落下道德上的亏欠，对于自己的幸福是得不偿失的。而真诚待人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心理能获得自我肯定，自我价值感的提升带来切实的人生幸福。

世间仍然有险恶的人心，冷漠的双眼，但已经不是普遍现象。经济发展，世风日上，人心向善，人情醇厚，是为必然。

现在继续宣扬“人心险，人情薄”，是在向社会放毒。在青年人还未来得及体会人心、人情时，就被教以“人心险、人情薄”，后果很严重。既然，世间人心险恶，人情冷漠，善良就会吃亏，吃亏带来的是祸不是福，谁会善良为人？即使他没见到人心险恶，也没体验到人情凉薄，他也要自己先险恶起来，凉薄起来，以为如此才能免于吃亏。他的行为反过来坐实了人心险恶的判断，通过人际的传递和时间延续，人心险恶也可能在一定范围内蔓延为普遍现象。人世间本来可以阳光灿烂，硬生生地被这种箴言的宣扬搞成阴险丑恶。

把这种过时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并且清空。现今的中国，已经具备善良真诚大行其道的物质条件。你善良真诚对人，人大概率善良真诚对你。每个人都是一颗种子，人人都善良真诚，世界必将鲜花盛放。

历史车轮已经滚滚于春风太阳之下，阴暗也许还会有，但已经躲在了角角落落，成不了气候。不要霸蛮将阴暗腐臭扯出来，挡住眼睛，坏了心灵。

2021.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