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边草庵
全文共2542字
奶奶家老院子东面，一墙之隔，住着一位姓余的老太，听说最近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脑子有些慒了，整日絮絮叨叨的，逢人从她门前经过，不管认识不认识，就喋喋地跟人家嘟囔：“这就是俺的命，啥法啊，木法，苦啊……”
余老太已至耄耋之年，儿孙满堂，却一人独居在已有五十多个年头的土坯老屋里。她的老伴几年前患病走了，本以为丧礼之后，儿子们会按照老父亲的遗愿，将她接过去轮流照看，却不想被弃之如敝屣，形单影只，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凄惨悲凉。
余老太晚年的这般光景，据她本人讲，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下乡过路的一位算命瞎子给算着了。当时她不以为意，以为那瞎子是在信口雌黄，不承想一语成谶，自己的晚年果真如此。
那年，余老太还不是余老太，刚过五十岁的她还应不起老太，顶多能应声余大娘。
当时，正值麦收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抢收麦子。天气热得难受，割了两垄，余大娘两口子就热得汗流浃背，直喘大气。
割到地头，见天边隐隐来了微风，两口子便坐在绿杨树下歇口气，顺便喝口凉茶解解渴。余大娘正对着壶嘴牛饮时，土路的尽头，伴随着布谷鸟的啼鸣，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当时乡下还几乎没有烧油的汽车，很静，铜铃声清晰可辨，一下子吸引住了余大娘的目光，连壶嘴里的茶水顺着脖颈淌到胸口也浑然不觉。
铜铃声愈来愈响，明晃晃的太阳下，一个人影儿愈来愈近，他走得很慢，深蓝色的衣裳，手里似乎还点着一根棍子，敲打在地上，带起阵阵浮土。
那人走近了，原来是个算命的瞎子，戴着墨镜，满头大汗，斜挎个布书包，到了余大娘家的地头，歇住了脚步，侧着耳朵听，见有动静，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余大爷健谈又热情，怕瞎子不小心踩空翻到地头的水沟里，急忙把他搀了过来。瞎子坐定后，余大爷主动跟他攀谈，问他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还毫不避讳地问他，从事这算命的行当多少年了。
许是因为天热焦渴的缘故，瞎子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嗓音也很干，他说他家在隔壁的孙庄镇，下乡来没个定去处，打小就跟着师父游方算命，有四五十年了。
余大爷见瞎子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尖利的喉结因为吞咽口水抖动得厉害，便将茶壶从媳妇手中夺过来，摘了片杨树叶子，裹成漏斗状，捏紧后倒满水，然后让瞎子喝了。
瞎子如饮琼浆玉液般接连啊着吧嗒了几下嘴，一杯饮尽，不过瘾，又将杨树叶子递出去，再讨了一杯茶水。
事后，瞎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愉悦，在微风中微微往外抖了抖被汗水打湿的衣衫，这时，村里的赵二爷恰巧路过，见到瞎子的装扮，立马高声招呼了句：“你是算命来了？”
瞎子点头称是。赵二爷性子耿直，为人快言快语，他兴致勃勃地走到瞎子跟前，“怕不是骗人的，算得准不准？”
瞎子晃头一笑，说准不准试过就知道，我自吹自擂，不如你亲自试试。
赵二爷望望余大娘两口子，挤眉弄眼地对瞎子说：“你就算我娶过几个女人吧，准了，我帮你在村里张罗买卖去。”
瞎子听了，没着急回答，边问赵二爷的生辰八字，边将手中饮水用的那片杨树叶子撕扯得粉碎，指尖顿时隐隐发绿。
当那片杨树叶子只剩下清晰的脉络时，瞎子发话了，一脸的笃定，说赵二爷迄今为止动过三次婚姻，一次是娃娃亲，一次是二十二岁那年，一次是三十五岁那年。而且，三个女人的属相，也一一摆了出来。
话毕，赵二爷惊得目瞪口呆，这位素未谋面的瞎子，竟将他算得透透的，如何不服？
余大娘两口子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也对瞎子高看了两眼。当时正好家里的小儿子迟迟没有动婚姻，余大娘便问，先生，算算俺家三娃的婚事吧，就这一个心事了。
瞎子问了余大娘孩子的八字，略一掐动手指，便笑着说，明年开春，准备新媳妇进门吧。
余大娘顿时喜上眉梢，身上的疲累一下子消失殆尽，感觉浑身充满了十足的干劲，就像一块休整了数年的土地，肥力暴涨。
四个人坐在地头上，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些别的事情。后来偶然间，余大娘问了一嘴：“先生，晚年我们两口子能享到哪个儿子的福？”
说这话，余大娘有显摆的意思。她家三个儿子，她自认为鞠躬尽瘁了，晚年乌鸦反哺，她不愁没人养。
瞎子说，这个就不算八字了，我给你摸下骨吧。在余大爷的紧密注视下，瞎子那两只白皙的大手，在余大娘粗糙蜡黄的左手上，走走停停地游荡了一圈。
“妹子啊，有些话我就不说透了，晚年你自求多福吧，靠山山倒啊！”一句话，将余大娘说得透心凉。明晃晃的日头下，她的脊背竟出了凉汗。余大爷也是一头雾水，觉得瞎子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起风了，再坐下去地里的活计就干不完了。两口子拍拍屁股起身，抄起镰刀，又弓腰在地里忙了起来。瞎子在赵二爷的指引下，去了村里。
后来，余大娘的三儿子果真在来年的开春娶了媳妇，这事被瞎子言中了。当时余大娘沉浸在娶儿媳的欢天喜地里，将瞎子对她晚年的预言，抛之脑后，觉得这可能只是瞎子的无聊玩笑——毕竟，那天她可是只言没提卦金的事，说不准瞎子怀恨在心，是在故意给她寻不痛快呢！
地里的庄稼一茬茬收着，地头的杨树叶子落了生，生了落，时间不慌不忙地往前赶着。不知不觉间，余大娘成了余老太。
而那瞎子的话，也渐渐地得到了印证。
余老太的大儿子，四十岁那年，出外打工时意外车祸离世，肇事者一跑了之。对待公婆，大媳妇素来秉持的理念是，不是我妈轮不到我照顾，一碗热茶都没有给公婆送过。
二儿子身体康健，但娶了一个彪悍的媳妇，成了一个窝囊的妻管严，惮于媳妇的淫威，对老丈人丈母娘那叫一个百依百顺，对亲爹亲娘却“视而不见”。
小儿子一家，早已搬离了农村，去了县城里生活，对爹娘的照顾，也就仅限于每年年根儿送过来的几百块钱以及几箱包装精美的年货了。
老伴生病住院期间，两个儿子露了几次面，但都没掏医药费，是余老太卖羊才凑够了钱。
老伴走了之后，余老太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生活着，那时她已养不动羊了，所以不敢生病，即使病了，也都是努力扛着，不忍就医。
余老太的身体每况愈下，村里管事的也曾协调三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对策，可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余老太欲哭无泪，除了哀叹自己命苦，再无别的话语。
这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街坊们在同情余老太的遭遇、痛斥三家白眼狼之余，也不禁对三十年前那瞎子的神算啧啧称奇：真想不到，那其貌不扬的瞎子竟然有如此能耐，断未来之事，分毫不差，堪称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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