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年1月16日,85岁的陆游,闭上疲惫的双眼,走完了他悲凉又热情的一生。
凛冽的尖风停止了啸叫,英雄失意的痛苦不再灼烫心房,对唐琬的思念也随着渐冷的热血停止流淌……
然而,许国的雄心,未酬的壮志,眷恋的青春,遗憾的爱情,并未随着他生命的落幕而失散。
生命中的那些悲愤、失落、压抑、深情,在他的诗歌中化为一种永恒的热烈。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陆游,从世俗意义上来说,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英雄。
但他历经百折而不损初心,又何尝不是活出了失意人生最应该有的英勇模样?
01 五起五落的人生
公元1125年11月的一天,天气像时局一样恶劣。
淮南路转运使陆宰携家人乘船赴京履职,夫人唐氏于风急浪险的淮水之上诞下一子,遂取名陆游。
从此,生于水上的陆游开始了他起伏跌宕的一生。
2岁,即遇上"靖康之难",被父亲带回老家山阴避难。
12岁能诗文,20岁便立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壮志。
28岁赴临安应试进士,名列第一,居秦桧的孙子秦埙之上。
又因力主抗金,触怒秦桧,在次年的考试中被除名。
34岁,秦桧病死,陆游踏入仕途,被宋高宗任用为宁德县主簿,主要任务是掌管文书。
艰难入仕的陆游,开启了他更加艰难的仕途。
39岁,宋孝宗即位,起用主战派老将张浚,准备北伐。
陆游向孝宗提出了许多军事政治主张,被恩赐进士出身,任镇江府通判。
但随后张浚北伐失利,陆游被免职还乡。
46岁,陆游响应号召,在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征召下,转赴军旅,担任干办公事,开启了军僚幕府生涯。
这是陆游一生中离梦想最近的时刻。
只可惜,陆游只体验了8个月的军旅生活,还没来得及亲自征战沙场、击杀狂胡,幕府就解散了。
半生的期望,投身军旅的梦想,就这样夭折了。
从此,铁马冰河只能入梦而来。陆游入川改任闲职。
50岁,因与范成大在成都以文会友,被主和派借机诋毁"颓放",陆游被迫辞职,并以"放翁"自号,在杜甫草堂附近的浣花溪畔以种菜为生。
53岁,又被宋孝宗启用,主要负责管理农事方面的工作。
次年江西水灾,陆游擅自开仓放粮救济,并亲自"榜舟发粟",又被主和派以"擅权越规"为由弹劾,陆游第三次被迫辞官,又回老家山阴隐居了近六年时间。
61岁,第四次被宋孝宗启用为严州知州,这回陆游在严州任上任职了二年多时间。
64岁,宋光宗即位后,改任陆游为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不久,因"嘲咏风月"为由罢免,再次回归故里,在家赋闲长达十三年。
77岁,奉宋宁宗诏第五次入京,主持编撰国史。
79岁,完成史书编撰,被提任为宝章阁待制,返回山阴养老。潜心于对子女的家庭教育的同时,但仍支持北伐,关注时事。
在惊悉自己支持的韩侂胄北伐失败后,忧国忧民的陆游悲愤成疾,最终带着“但悲不见九州同”的遗恨离开人世。
02至死不已的丹心纵观陆游一生,他始终念念不忘的,是北伐之志。
可是,陆游到底有没有军事才能?
他熟读兵书。曾悲叹:“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
他曾拜师学剑。遗憾的是“学剑四十年,虏血未染锷。”
他曾向宋孝宗进献《平戎策》,但未被采用。
他曾向北伐的张浚提出许多军事建议,但张浚北伐失败被免;
他老年时支持韩侂胄,韩侂胄又兵败被杀。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但不能说他是一个有军事才能的人。
至少他的军事才能未被实战经验证明。
他诗文里的金戈铁马和刀光剑影,大多只是他的想象罢了。
他终归是个文人。
他有的只是英雄的情怀和一腔孤胆。
可是,在那个人人都苟且偷安的年代,又有几人如陆游,还在思念着缺失的北国河山,牵挂着胡尘里流泪的南宋遗民。
他孤独地呼号: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他愤怒地悲叹: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
此生理想已然搁浅,却始终心怀信念;已是两鬓衰残,却依然寸心如丹。
这样的陆游,谁又能说他不是英雄?
同样是仕途坎坷,同样是人生起伏,陆游和苏轼,代表了两种终极选择。
面对求之不得的人生理想,苏轼转而向内寻求精神的自我超脱;
而陆游,却一直坚守着最初的梦想,至死不已。
我们不能说谁更伟大,因为人生需要苏轼灵活通达的智慧,但也需要陆游执着不灭的热情。
有人曾说,盲目的热情有百害而无一益。
然而,面对种种荒凉的人生境遇,如果没有一些盲目的热情,失意的英雄,又该拿什么与无望的岁月抗衡?
如果做不了达人苏东坡,何妨做个盲目热情的陆放翁!
03 遗憾失落的爱情
在我看来,历史中的男性大多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如《水浒传》中的英雄们;
另一种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如吴三桂之流。
第一种人未免让人觉得缺少了一些温度,第二种人又少了些让人仰望的高度。
而陆游是属于第三种,既有民族大义,又有刻骨柔情。
沈园的粉壁上,数百年的风雨侵蚀,仍抹不去他对唐琬的一片深情。
陆游二十岁时娶表妹唐琬,二人情意缠绵,琴瑟和谐。
但因陆游母亲担心儿子沉醉温柔乡中不知进取,遂以无子为由,休弃了唐琬。
原本心心相印的爱人,在被母亲拆散之后,各自嫁娶,彼此的人生本该再无瓜葛。
可谁知别后几年,竟在沈园相逢。
往日的山盟海誓还历历在目,而如今,心中纵有千般思念万般悔恨,也只能将锦书藏于心头。
明明深爱,却不能再爱,明明不能再爱,却又斩不断心中的爱缕情思!
真情本就难抑啊。于是就有了这深情动人的《钗头凤》。
沈园再遇不久,唐琬抑郁而终。
想起在讲陆游专题阅读时,有学生大骂陆游“渣男”。我问何故,学生答:唐琬为情早逝,而陆游却活了85岁,还生了八个孩子。
我不禁哑然失笑。
于是笑问:难道陆游非得像焦仲卿一样“自挂东南枝”才算真情?
陆游的选择,不过是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人的选择罢了。
就像高晓松所说:“年轻人觉得感情比生命还重要,但实际上人生才最重要。”
婚姻是现实的需要,因为孤独的人生需要一个人相互扶持,相互温暖。
而爱情,终究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谁又能保证长大后的自己,不会做出陆游一样屈从于各种现实原因的选择呢?
可是陆游的深情,却并不是那些有同样选择的人都有的。
唐琬,一直活在陆游的心中,而且在陆游的诗中永生。
因为,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不是躯体的消逝,而是不再被人想起。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唐琬从未离开过陆游。
唐琬离世后的五十多年里,他曾无数次地回到沈园,一遍又一遍找寻青春的回忆,写下了许多感人肺腑的悼亡诗。
最打动我的是他75岁时写的《沈园》和84岁写的《春游》两首。
故地重游,想追寻当年佳人踪迹,可沈园也已面目全非,不复记忆中的模样。
哪里还有旧梦可寻呢?
只有那桥下一汪碧水,曾倒映过她翩若惊鸿的身姿,勾起无限伤心的往事。
而陆游,想要的也许就是那种伤心的感觉吧。
忘了现实失意,忘了报国理想,只为一个人,尽情流一次泪。
回想佳人已香消玉殒四十余年,当年满墙春色的沈园柳而今也开不出柳絮了,自己也将要化为一抔黄土,可是一想起她,依然会心头一痛,眼中一热,不觉老泪纵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爱人,仍然会动情流泪,内心这样的真诚温柔,不是真情又是什么呢?
在他去世前一年,拖着病躯,他再次来到沈园。写下了《春游》。
行将就木之时,他似乎才肯相信唐琬的玉骨已为泉下土,面对无从追忆的青春爱恋,但仍不免伤感幽梦匆匆。
在生命有限处,爱在申辩自己的永恒价值。
法国诗人波特莱尔说:英雄就是对任何事都全力以赴,自始至终,心无旁鹜的人。
陆游,毕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只爱一个人。
他在有缺陷的人生遭遇中,年复一年地体验生命的青春,挥洒生命的热情,并且至死不渝。
就像他自己的词“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平凡的你我,常常失意的人生,仅有一次的生命,
有时不妨像陆游一样,永葆一些盲目的热情——对理想,对爱情,对青春。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