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雕塑
坐在你对面,恍然过了
很多年。一个世纪沉在浑浊的水里,
潜意识里不断涌出一个不规则的形象:
唇线、鼻尖、无暇的额际,被青春美容院,
过度渲染的中年发丝,与那双
被末流时代刨光过的透亮黑眼珠。
这些零件般的器物与我对峙,
没有逻辑因此交织从未有的结果。
诗意看起来已经没落,尽管
我们在山上看过星象,狮子座流星雨,
给茂密的森林押过韵。田园,
当我推开窗户,也就不见了吟诵。
那十只在泥浆里葱一样白的脚趾,
上面的红指甲油,竟然褪了色。
腰肢,也就渐渐融化在
他者的手掌中,捕捉与塑型,
在反复中扭曲。
如同坐在你对面,朝暮从未相处,
雷声切割上午与下午的距离,并偷拍了
骨骼从未衷心联盟的秘密,肋骨
空自站立,怯懦而狰狞。经络们也从未
在大脑中枢神经的指挥下山盟海誓。
散了架的肩胛,那似曾相识的天鹅般的脖颈,
突兀地转向,焦急的眺望:迷离灯火中的那人,
在甩去孤独个体所背负的沉重包袱之后,
来了一声咳嗽,打断了你与我的凝视。
你是我的镜子一如我是你的。影像介于
相思河畔的分叉,介于喘急的河水劈开这紊乱的
对质的两岸。你的沉默摧毁过
我的心理。杂念像刹车声与风铃的清脆声,
聚合在窗外。我要推开鬼魅宅邸的门,
抽离污染的根,拆散这骨架,
与骨架内的一缕青烟,一声叹息,
灰飞也烟灭。
你假定从未坐在对面。如是
我闻,你的雕像,
以堆积个性为代价碎裂于公共的眼光。
私有制的产物,是一堆泥水,
一堆零碎的哭泣声回荡在从不存在的房间。
2016年8月13日
《飞越古山水3·2015》214X170cm 纸本综合材料 2015年
宁溪镇
既然山上的那阵雨,马上
从河面勾勒乌云的面容。
你,也该从湖畔凉亭里腾出一个身位,
安置这密集的剪影。
景色焦糊,很难从疯狂的
藤条与荆棘里分离出来。
当那艘隐喻的船驶过,
夕阳将整座院子围困在
山坳里。
宁溪镇,你不曾来过,
你与我的道理不曾谈论过。
我们从未在加油站谈论过一加仑的汽油,
从未在高速公路逗留一分钟。
旅途,因爆胎搁浅,
远方,因暴雨显得更远。
宁溪镇,只是远方悬疑电影中的某个场景,
浓缩为水库上空飞掠的云。
什么都没有,
空的中心,
哪怕里面铭刻着地址,
具体时间,路遇某人,
说一句话,祝一段变味的福。
如你千山万水赶过来,
如你走过去,,
延伸脚印,则为了让更多的脚印淹没。
宁溪镇,它焦糊的味道从没有芬芳,
从没有花园入口可以追溯为我们的地点。
从没有在屋檐下谈论堤坝上的桃花,
也未曾在堤坝的桃树下打坐:
冥想月桂花开的时节。
来时匆匆,去时绝踪,
中间消费了两年的痛苦。
身体,则反转为阴天里的负片,
笑靥灿烂则毒素弥漫,
骨骼清晰,乳房饱满。
但我们,
从未谈过我们所想谈论过的,
隐藏在群山里。
2016年8月12日
9月6日所感
我欢迎你进入此在的路径,
模糊的云盘绕,六百年的樟树,
树冠上,仰望至此就是顶点。
彼时,缭乱的胡琴声响起,
隔壁王氏家族诵经,我记忆里
有一根弦断了,垂向广漠的童年。
与其驶向未知,抽象的引擎响彻
我生涯的四壁;不如探询过往,
叩问你何时到来,清扫
此地台风过后的一个星期。
睡衣、棉被、信件、枕边人,
狼藉却早已化蝶。一封判决书
将你遗弃在睡眠的谷底,如潮的孤寂
爬满黑黝黝的峭壁。绝境里,
时间,在布满苔藓的砖瓦中绽放少许精斑。
我要欢迎你进入一个房间,
储存了十年的霉味,今天终于得以释放。
一只白鸽,用她的爪子猛烈地挠着窗棂。
因为你的到来因而灰尘飞扬,
至中午的阳光里,我看到灰尘的本质,
色彩斑斓却无处不在。
我呛了一口,当你试图拐入
另一个端口,黑暗中有人欲言又止。
我触摸着自己,这龟裂的黎明静悄悄:
不曾有你的容颜,图片与储物箱;
不曾有我们携手的路径,北京或上海;
也不曾有春华秋实,空余恨。
2016年9月6日
爱
那个岛屿像银簪浮在夏夜的湖面,
整座湖发着高烧,簇拥着其他的岛屿,
像池塘已容不下众多的鳄鱼,猛扑
这银簪般闪亮的中心。
我奋力前游,沸腾的水浪击打树枝般的
躯干。与那些被丛林法则击垮的
动物一样,如不死于魔力催促之下,
就会生活于恶俗眷顾的饭桌与床铺。
思想,犹如巴洛克花雕的折叠屏风,
是赝品,是相互作伪散发复制的喜与乐。
行动,一如我耗尽一生的时间,
搜索思维的热图,研发蛙泳的学问。
靠近岛屿,靠近那恐惧与担忧,
编织成我未来的网状的情感。
我只是躲在光彩华丽的皮囊之下,
盘旋的欲望化为水汽,忽明忽暗。
然而时间佐证了夜晚的谣言成真,
那岛屿东游西荡,漂浮如人工塑胶。
当我得知即将死去一场虚构的剧情,
我仍然奋力游去,身后的出发地越来越远。
磷火闪烁,萤火虫善意地轻触身体,
我停驻在湖中央,我愿化为云鬓状的
小岛,等待虚构了一生的银簪,
轻轻扎进我胸膛,在即将幻灭的夜晚。
2016年9月10日
母亲
镰刀钝了,
箩筐里的土豆已发霉。
每一年冬至,红薯汤,糯米团,
经由冬天白了头的雪峰送达。
我母亲灰白色的发丝,
在南方湿热的夏日里发光。
古旧石槽边的背影折叠如衣裳,
她在洗,洗岁月里逐渐变灰的时日。
如今病榻前吗啡透过无数的针孔,
梦呓如水滴。她昏迷中说:
阁楼里的灰尘,你该扫一扫吧,
家里最后的铜钱你该放在裤兜里。
而我在阁楼里写下:锄头钝了,
云岗上的橘园,在我家。
在我母亲的心底,是植物们,
由茂密走向荒凉的私语。
2016年8月8日
格蒙登
——给亚历山大·格林姆
一个诗人来到这里,带来的却是一些
纸、陌生的脸庞、还有墨,
展出时尽是工作室残破的背影。
那些背影要浓缩于特劳恩湖,
湖上的帆影点点,看起来千里迢迢,
被明净的阳台一带而过。
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过,坐在湖畔
略显古旧的长椅上,手指抠着什么?
那些剥脱空气的纯度里伸出天鹅的
脖颈,它歪着脑门,
用古老的日耳曼语打量着我心中的汉字
一声脆响,也不过是跌入巨大波纹中的圆圈,
一层一层的,格蒙登看起来通过散步
就可以到达。在教堂,
止于准点的钟声也止于踉跄生活的尽头。
桥两侧的建筑,白云可伸手
揽入,不是怀中,
也不是有幸之年的观望与猎奇心作祟。
当你纵身跃入花园的游泳池,
浓郁夜色中的空,从中浮出
一群人,长出翅膀像海豚在碧绿的
潜意识里游啊游,远赴这事业的大潮,
需要净化,需要卷入中间栖息,
驻足于黄昏。落日带着倦意滑行在
山与山的间隙。我来到这里,
穿过厅堂,书房、石阶与门扉,
花园里,我喝下最后一瓶梨酒。
异乡,也不一定是还乡之心的外露,
对应于不易觉察的风,
擦着屋顶,掠过我未曾说出的
感恩,邮寄给天边,
是格蒙登,是草丛里的我与黎明一道
站起来,背景却逐渐沉了下去。
2014年8月2日
壁虎
她进入万有引力之弧,
在我湿漉漉的纱窗伪装成
绢布上的杀手。
四周起伏的皱褶就是今夜
无名的山谷,
号角与军鼓声由远至近。
月光从她的脊背散落了一帧
空虚。爬行于心中的考古学,
关于捕捉只是基因里的一个妄念。
一个不可解释的念想闪过,
不停回放,回放在我眼前的寸早不生的荒蛮,
是她瞬间的移动,留下绢布上的一抹
唾液与折叠的静谧话语。
万物空虚有时,风吹至喇叭花深处,
她影子漏进砖缝,关闭了无望的抒写。
2015年7月17日
醉花荫
这里的路径被雨滴模糊成
一个镶花的扇面。一个醉汉从
隔世的门廊中走来,
打碎了一壶黄酒,提交了
一张羊皮的手绘星辰。
错置的八卦图,
心中的风水术,
横卧山岗,
与熄灭的灯笼开遍满山的幽暗。
你家住在悬崖一侧,
蔬菜与牛粪味盘绕,
梨花园与越剧在此曾经驻留。
唯独那垛稻草组成的城墙,
砌死了水仙花园的
路径。
要逃亡,要踩着这体内
亡命的激情。
像花坛里的花蕾迎风,
送走了花冠上的咒语。
裸露出树根般的青筋,
沿着这岩石的胸围,月色下的砚台,
一支王族沉睡在被摧毁的城邦中央。
你家,
阴凉,清澈,搂抱着
她的经验,她的逆流而上的
腰肢。
从树丛望去,无人,
无兽类,在塔的内部
光像水珠渗出砖的皮肤。
无我,无门廊。
隔世的迷宫,也就敞开着,
也就一路询问花冠凌空绝顶,
也就坐在痴呆的树荫看着,
看至月黑。
2014年7月25
文:王艾
图:王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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