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秋试中举

★话说谏官周怡 9★

甲午秋试中举

周怡二十九岁的嘉靖十二年（1533）癸巳十月，他为父守丧期满，便去宁国府郡考复学时，又遇一位名师。

“如例往郡考复学，适瓯宁古冲李公默，以司封郎谪郡倅。时郡缺正官，古冲署事。先生考复，见其文奇之，叹以为有本之学，出群之才，即欲留读署中。”（乾隆《周恭节公年谱》）时任宁国府的郡倅李默，见到周怡复考的文章，连连称奇，认为他是出群之才，便想留他在署中加以教导。可能是快到年底了，周怡没有留不来。

回到太平，周怡没有放松学习，翌年的嘉靖十三年（1534）甲午正月，他约上宗侄周子范，在龙门岭的龙门庵静心读书。

李默是惜才的，他再一次要求周怡去他公署读书，以迎八月的秋试。“古冲公招，不可辞，乃与宣城宛溪梅公守德，同读书古冲之公署。”

古冲公，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遇此伯乐，又是周怡人生的一大幸事。《明史·李默传》对于这位古冲老师有很详细的记载：

“李默，字时言，瓯宁人。正德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嘉靖初，改户部主事，进兵部员外郎。调吏部，历验封郎中。真人邵元节贵幸，请封诰，默执不予。十一年为武会试同考官。及宴兵部，默据宾席，欲坐尚书王宪上。宪劾其不逊，谪宁国同知。”

由此可见，李默被贬，起因是在嘉靖十一年(1532），他任武举会试同考官时发生的一件事情引起。当时兵部宴请时，李默自据宾客之席，他想坐在兵部尚书王宪的上首。王宪弹劾他没有礼貌，将他贬到宁国府任同知。当然，也有学者认为，李默被贬主要是在嘉靖初年的“大仪礼之争”中属于杨廷和礼派系的，且他对嘉靖三年七月爆发的“血溅左顺门”事件中廷杖殒命的同乡延平人御史胡琼的死尤为痛惜，且不愿改变礼派系的观点所致，这才是他被贬的真正原因。贬到宁国府后，他先任宁国同知，后改任通判，后郡首奉调缺位，实由他主政一方了。

李默弘治十二年（1499）出生在建宁府建安县高阳里（今属顺昌县高阳乡），是福建“延平四贤”之一的理学家李侗的裔孙。李侗为程颐的二传弟子，年轻时拜杨时、罗从彦为师，朱熹曾从游其门，并将其语录编为《延平答问》，李侗对朱熹十分器重，把贯通的“洛学”传授朱熹。可见李默出生当时的理学名门大家，自小饱读诗书，志向远大。在被贬到宁国府几年后，李默因政绩突出后又重回吏部。他为官38年，历任户部主事、兵部员外郎、吏部郎中、太常寺卿、礼部侍郎、吏部尚书。可见他的水平是非同一般的。

《明史·李默传》是这样评价他的：“默博雅有才辨，以气自豪。同考武试，得陆炳为门生。炳贵盛，力推毂。默由外吏骤显，有所恃，不附嵩。凡有铨除，与争可否，气甚壮。然性褊浅，用爱憎为轩轾，颇私乡旧，以恩威自归，士论亦不甚附之。默既得罪，继之者吴鹏、欧阳必进，视嵩父子意，承顺惟谨，吏部权尽失。隆庆中，复默官，予祭葬。万历中，赐谥文愍。”李默刚正不阿，“不附嵩”，是国之脊梁，身影孤独而坚强。《逸周书·谥法解》：“愍民惠礼曰文”，“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能得此谥号的，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享用。

太平甘棠的崔涯，在嘉靖十一年（1532）作为钦差大臣“按巡八闽”时，还专门向嘉靖皇帝禀呈了《巡按福建谨题为从祀先贤以明道统疏》，奏折内容即为宋儒罗从彦和李侗从祀孔庙一事。周怡得到李默这样有影响力的名门后裔的赏识和栽培，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据周怡年谱记载，在嘉靖十三年（1534）甲午，李默收到周怡和梅守德这两个门生后，特别高兴：“古冲自得兹两人欢甚，每退食，即来相视，问课功，辄据北面坐，缓颊与评陟今古事，纚纚不休，嗣后每接人，口不能宣意，但曰：'吾自倅宣州，贤有两生两生云。’”李默那种惜才爱才的表现，跃然纸上。李默曾任验封郎中，他认人识人，是独具慧眼的，周怡和梅守德也确实皆是人中龙凤，他俩“自是互相资益，为终身莫逆交。”

有名师指点，周怡是锚足了劲，发奋苦读，以迎接乡试。嘉靖十三年（1534）甲午秋八月，周怡参加了在南雍江南贡院举办的乡试。

明代乡试固定为三场，分别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日。《明史·选举二》中记载：“初设科举时，初场试经义二道，《四书》义一道；二场论一道；三场策一道。中式后十日，复以骑、射、书、算、律五事试之。后颁《科举定式》，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传》、朱子《本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子《集传》，《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永乐间，颁《四书五经大全》，废注疏不用。其后，《春秋》亦不用张洽传，《礼记》止用陈濉《集说》。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我们通常所谈知的“八股文”的作文题目，就是在八月初九的第一场里，都是从《四书》《易》《书》《诗》《春秋》《礼记》中选取摘录，考生则可以选取其中篇目作答，文章的写作有严格的格式，文章的内容则需切中题旨，按照前人对经义所著批注发挥。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个部分，其中精华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个部分你不能随便写的，必须用排比对偶句，共有八股，所以叫“八股文”。考卷多时，通常阅卷官看“八股文”的优劣便知才学如何，对于后二卷也不是十分重视了。

八月十二第二场考的是议论文，要求300字以上。

八月十五日的第三场，试以五道经史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从考试的内容上可以看出，儒家经学是科举考试的主要核心内容。周怡此次秋试，一举中榜。他第三场考试策对的成绩，应该是最好的。这年宁国府只录取了四个人，“登贤书”中举同郡居解首的，是祁门的郑惟诚。

乡试发榜的次日，通常是“鹿鸣宴”，宴请新科举人和监考官等一众人。“揭榜后，诸同人拜谢主试监临，相见，即首问：'孰是周某？其场中五策敷陈，何条畅乃尔，真经济之才，圣贤之学，近今所无也！’”（乾隆《周恭节公年谱》）在“鹿鸣宴”拜谢主试监考官时，他首先就问谁是周怡，对他考卷所陈“五策”很看重，尤其是卷中对时务经济方面和圣贤之学的见解论述，大加称赞。

在明时，乡试中举，就是取得了入仕资格，就能充当下级官吏成为士绅阶层中的一员了，并享有如免役等特权。当时官场中称举人出身者为乙科出身，进士出身者为甲科。能录取的人，是凤毛麟角，在乡下，那可是件十分光彩的大事情。传说乡试发榜后，报信人会手持短棍前往中举之家报喜，并从大门打起，将厅堂窗户全部打烂了，叫做“改换门庭”。工匠们紧随其后，顿时将一切修整一新。

我们现在的高考与古代的科举考试相比，难度其实是非常低的。凡参加中试者，均可参加次年二月在京师举行的会试，以博取更高的功名。会试相当于全国统考，录取名额在三百人左右，直隶录取的人数要多些，录取者被称为“贡生”。

嘉靖十四年（1535）乙未二月，周怡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会试，“礼闱下第”，榜上无名。可能心情大受影响，归途路程遥远，他是骑马的，加上古道陡险，不慎坠马伤腰，右足和一肢也伤损严重，他回到家养伤，一个月后才得以痊愈。落榜又伤腰，他的同窗好友梅守德非常关心，寄诗以安慰他，周怡亦作诗《用韵答梅宛溪》回复：

古道未坠地，弘毅在斯人。三极孰勇任，一肩担以身。微玩龙潜见，究观蠖屈伸。鸣鹤洵可和，好爵岂能婴。税冕非所欲，击磬良苦心。吁唴明德馨，千载遗清芬。繄彼梧桐冈，最哉雝雝鸣。

虽然受了点波折，从诗中可见，周怡的内心是强大的，一个蓬勃向上有志青年的精神面貌跃然纸上诗间。特别是诗的结尾两句，他从《诗经·大雅·卷阿》和《诗经·邶风·匏有苦叶》中引经据典，以“凤凰鸣矣，于彼高冈。”和“雝雝鸣雁，旭日始旦。”表达对高贵的品格的赞美以及对美好希望的憧憬。

他的老师李默也是非常关心，虽然中举，但未能更进一步，周怡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在家养伤期间，想起他敬重的老师李默，以“正子”和“孟子”的师生情谊来表达了他们的师生情谊，他在《上李古冲师》写道：

怡不待春风十年于兹，古人不肯投书政府，亦自守者。未事若师生义重，邦家心切，必不自嫌。

吾师柄衡秉钧，海内有识之士皆庆曰：'今善类用之，私窃弹冠，以待仆忝门生。’素沐厚恩，未有一字问候，则以罪馀秽迹，不敢以点累遗贤滞才，自有明扬硕德嘉谟，自有敷颂，故不敢为虚辞常礼而田野于舞，亦自庆喜乐。

正子为政，孟子喜而不寐。师之喜弟子，亦犹弟子之喜师也。不谓苍生小幸善类寡祐，霖雨方施，而龙德潜藏。然苍生引领，日望东山之起，周公居东，岂必二年圣心简在，环赐回朝伊夕矣。天方降嘉绩，于时大受弘济，维格人是倚重，伏惟高德以俟以答天下仰望，无任恳祝曕仰武夷，不胜神驰李谕行便。

谨具短状，奉候起居，伏野学稼澡秽不力，右足一肢伤损，不仁竟成废物，不自慎重，敢复云。

嘉靖十四年（1535）乙未七月，古冲李默迁任浙江左布政使，周怡赶到宁国府去送别。十月，周怡“赴南都，卒业于雍。”也就是说，周怡在当时的明朝副首都南京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在南京的国子监南雍谋了份差事，也就是成为明代朝廷最高学府里的一名普通官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