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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二):伤人于无形之中的高手

袭人的名字取自陆游《村居喜书》中“花气袭人知骤暖”一句。全书共有三个地方描写过这个名字的来历。

一是第三回末,正面介绍袭人,用了“花气袭人”;第二十三回,以贾政询问袭人名字来历,引用“花气袭人知昼暖”;第二十八回蒋玉菡在酒席上行令,以木樨花引出“花气袭人知昼暖”的句子,由薛蟠点出人物来,为袭人将来依附蒋玉菡埋下伏笔。

这便是书中对“袭人”名字来历的三次交代。

1

袭人二字,是趁人不备而突然攻击他人的意思,强调的是“袭”字,也就是着重强调他人在不防范、不防备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受伤。

而“花气袭人”则隐隐指出,这种攻击还带有一定的附加的伪装和麻痹作用。花气本身是使人愉悦、放松的事物,将花气和袭人合用,强化了攻击的突然性和隐蔽性,应该是作者的另一个真实意图。

我们注意到,曹雪芹在借用陆游的诗句时,将“骤暖”写成了“昼暖”,以作者的学识大概率不可能是笔误,而是有意为之。

推测一下,一个作用是,化为书中人物的话,在文字上活用、不死板。另一个作用,恐怕就是用“昼暖”的意思,进一步强化“袭人”二字本身的含义。强调昼暖,自然是说夜冷,此为红楼梦的不写之写。在阳光下显示出来的温暖,替代不了黑夜里的冷酷。所以,作者写众人只知“昼暖”、不知夜冷。

如此,我们单从袭人这个名字及其来源,就可以得到上述信息,也就是说,作者给袭人这个人物赋予的禀赋是趁人不备,善于在暗处攻击他人。

甲戌本:第二十八回

己卯本:第二十三回

己卯本:第二十八回

庚辰本:第二十三回

庚辰本:第二十八回

2

袭人的判词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一般都理解为,袭人是个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人,却命运不济,最终落得个“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的结局。

但是结合对“袭人”名字的分析理解,我更倾向于“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中的“枉自”和“空云”是对袭人“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否定,而不是惋惜。

也就是说,温柔和顺和似桂如兰,只是袭人的表象,其最后的结局证明了,袭人温柔和顺的功夫白做了,似桂如兰的名声也是虚假的。

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袭人最终离开贾宝玉,是袭人的主动行为。端倪就在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将袭人的待遇提高后,宝玉和袭人有一段关于去留的对话,袭人最后说:

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

以曹雪芹惯用的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笔法,与宝玉、惜春出家的谶语一样,这句话暗示了将来袭人嫁蒋玉菡时,她所采取的态度和行动。也就是说,袭人嫁蒋玉菡,宝玉事先根本不知道。

这样的结局,与“枉自”“空云”二句联系起来看,可谓是合榫之极,对袭人的评判更是入木三分。

实际上,判词里面的似桂如兰,也并不是什么好词。红楼梦人物的名字有桂、兰二字的,一个是夏金桂,一个是贾兰。夏金桂不用提了,贾兰的形象就很值得怀疑。贾兰与贾环过从甚密,所谓人以群分,贾兰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人,恐怕超出大多数人的想象。

将“似桂如兰”四字赋予袭人,我相信作者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3

袭人虽然伤人于无形,书中的描写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第六回,是袭人出场后的第一次重要亮相,这次亮相的结局是与宝玉初试云雨情。袭人给自己的解释是“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这个解释,充满了谎言和自欺欺人。

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在回复贾母被晴雯撵出去的时候,贾母说:

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

也就是说,贾母心中,“只有”晴雯可以给宝玉使唤,其他人根本不入贾母的眼。袭人所谓的“贾母将自己与了宝玉”,那是作者放出来的一个迷魂阵,也是袭人释放的的第一个谎言。

从此以后,袭人便与谎言再也分不开了,在刻意的谎言中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被袭人伤害最深的,自然首推晴雯。导致晴雯被逐、最后病死,首作俑者就是袭人,她就是那个“寿夭多因诽谤生”中的诽谤者。

晴雯是最看不上袭人的,时不时地拿袭人讽刺一通。既讽刺她和宝玉神神鬼鬼的事情,又讽刺她是谄媚王夫人的西洋点子哈巴儿狗,甚至在袭人探亲的时候,开革了坠儿,数次得罪袭人,从而使得袭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晴雯被逐后,宝玉和袭人有一段很长的对话,作者对二人对话和心理描写非常精细,指向性非常强,是红楼梦中比较少有的。袭人陷害晴雯的结论呼之欲出、吹弹可破。

受袭人深深伤害的,第二个便是黛玉。

袭人伤害黛玉的方法,依旧是谎言,目标依然是黛玉的名声。因为贾母以“掰谎记”强势反击,对黛玉的伤害没有达到目标,不过仍然对黛玉早吃了极大伤害。这部分,待专门做一篇。

袭人伤害的另一个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宝玉。袭人用她自己谎言,将两个人推到了不可复合的境地。

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一开始非常亲密,否则也不可能有二人的“云雨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宝玉和袭人的亲密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谎言中渐行渐远。

先是芸香(惠香)改名四儿,再之后把袭人遣开,让晴雯给黛玉送手帕,最后因为晴雯被逐,二人当面对质。此时,主仆二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贾宝玉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袭人的信任。

所以,袭人最后离开宝玉嫁给蒋玉菡,是因为贾府败落,更因为袭人在宝玉心中已经毫无地位,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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