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质询”凤姐这个情节，作者在写作过程中，隐藏了非常多的信息。由于这些信息相对较浅显，且没有什么歧义，所以这是了解红楼梦作者设伏线、运用写作方法隐藏信息，以及了解通篇小说“背面”故事一个比较经典的情节。
01
故事一开始就讲，薛姨妈母女两个与林黛玉等在王夫人房里，“大家吃东西”。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句子，但又是一个非常不普通的描述。
红楼梦对吃饭的描写，一般都非常正式，也比较详细和明确，显然这不是吃饭。
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特别点出来“吃东西”，那么这件“东西”一定比较少见，且大家一起吃才显得合适。
直到到凤姐的事情交待完，作者才很随意地写道，“却说王夫人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方散去。”
读到这里，我们就明白众人吃的西瓜，再联想到端午节后、凤姐吹过堂风等情节，我们也清楚已经到夏季了，众人中午一起吃西瓜消暑。
从这个情节中我们也能推测，尽管西瓜在五代时就引入中国，但在当时恐怕还不是很平常的水果，所以吃西瓜要把众人都叫来一起享用。
绝不肯用一句话把事说完，一件事分在两个、三个地方甚至多个地方写，是作者惯常使用的方法。王老爷拜访贾雨村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但那个例子还有些分歧。这个例子更明确。
如果我们把上述描写轻易地忽略过去，不仔细琢磨，就体会不到作者这种写作的妙处。
02
凤姐提醒王夫人要补一个高等级丫鬟，说得非常有技巧。她讲，“太太或看准了哪个丫头好，就分付下月好发放月钱的。”
这句话包含了好几层意思。
前面已经铺垫了几家仆人给凤姐送东西，凤姐与平儿已经搞明白了这些仆人都是王夫人手下，为了自己的子女争那一两银子的份额。
凤姐没有提出自己的建议人选，而是提醒王夫人“看准了哪个”，隐含的意思貌似她已经在王夫人那边递话了，请王夫人在现有的丫鬟中选，貌似替那些收了银子的仆人们说了话。
同时，在大庭广众下征求王夫人的意见，强调这事由王夫人作主，她没有最终决定权，是为自己推责。
凤姐特地说“发放月钱”的事，也是提醒王夫人，这个人的安排涉及部分人的利益，在王夫人那边也尽了自己的责任。
没想到王夫人不按套路出牌，将这一两银子给了玉钏儿，让所有人都落了空。
我们尚不能完全判断凤姐是不是因为太了解王夫人性格，给王夫人下了套。结合此前凤姐对那些仆人的态度看，完全有这个可能。
关于这一点，目前找到的佐证资料是王夫人比较吝啬，对钱看得比较重，如果说凤姐下套，这个套就在提醒王夫人“月钱”这句话上，促使王夫人做出不添人的决定。
03
王夫人决定将一两银子给玉钏儿，实际上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破坏了贾府的规矩。关于这一点，在本号《王夫人：贾府最大规矩破坏者》中已经作了分析。王夫人的理由是丫头够使就行，但凤姐立即提醒她，“这原是旧例”，强调“别人屋里还有两个呢，太太倒不按例了？”并从经济角度讲，这种想法没有太大意义。
凤姐的话已经非常严肃和郑重了，但是王夫人一意孤行，又提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不添人，但是将这银子给玉钏儿。
按照凤姐对王夫人的了解，她先促成王夫人不添人的决定，为她自己收了钱还没有办事，提供了一个绝佳借口。
但她在规矩和银子钱上说事，貌似也是为仆人们争利，实际上是推动王夫人坚持不加人的想法。这是王夫人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个错误是让玉钏儿领双份儿钱。
金钏儿死，王夫人给多少抚恤别人都不可能有意见，但是将金钏儿的空额给玉钏儿，就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这一点王夫人大概就没有考虑或重视。
一方面，那些原本能够从一吊钱变为一两银子的丫头，每个月少得500钱左右。
按照官方汇率，一两银子＝一吊钱（1000钱），但实际上，一两银子的购买力远超一吊钱，能换1500钱左右，即一吊半。所以，贾府高级丫头的月例银分为一两银子和一吊钱两种。如袭人是一两，而晴雯则是一吊。
另一方面，王夫人的决定，会给丫头之间制造矛盾。玉钏儿拿双份钱，那么将来玉钏儿干两个人的活儿，还是干一个人的活儿？这为今后的管理埋下病根儿。
所以凤姐尽管知道王夫人会作出什么决定，但她当众的表态很明确，要维持规矩。但这不是她的真心。
如果凤姐的真心是维持规矩，她一定会提出人选来，让王夫人选择，而不会只说事，不提人选。
04
在王夫人谈及赵姨娘和周姨娘的月例时，凤姐马上就明白王夫人问的是什么。所以，在说清楚两人的月例的同时，凤姐将贾环和两个丫头的月钱也说了。但是她在说丫头的月钱时，打了埋伏，只说是四串钱。
显然，赵姨娘不可能不说明白自己少了多少钱。当王夫人提起有人抱怨短了一吊钱时，凤姐“忙”笑道，再作解释，将短缺的原因全部推到了“外头”，还心口不一地解释自己替她们说话。
从凤姐后来的表现看，这是赵姨娘到王夫人跟前告的状。赵姨娘是否有这胆子到王夫人跟前告状暂且不提，但是这件事必定王夫人已经了解清楚了。所以凤姐第一次想在王夫人面前糊弄过去没有成功后，着重在自己怎么帮她们说话上下足了功夫，终于躲过了这一劫。
结合相关文字，这里有一个常识，每个姨娘两个丫头，每一丫头月例银是500钱，两个人共一吊，即凤姐所说的“另外四串钱”。所以，一串钱是250钱。
这样，我们就对黛玉给婆子“几百钱”打些酒吃，就有了一个基本概念。这些钱不少，基本上等于一个普通丫头半个多月的工资。
05
王夫人之所以提起袭人来，并不仅仅是她想提拔袭人。而是有所指。
显然，在赵姨娘向王夫人抱怨银子钱短缺的时候，一定拿着宝玉和贾环比较，这其中就有袭人这个特例的因素。
可能是赵姨娘不太明白情况，不知道袭人的“行政关系”仍然在贾母处，她在怡红院工作属于“挂职”“借调”，所以就把袭人攀扯上了。
最大的可能是，赵姨娘认为，宝玉的丫头有一个拿一两银子的，贾环的丫头中也应该有一个拿一两银子的，而不应该最高只是拿一吊钱。这实际上影响了赵姨娘的收入。
赵姨娘与马道婆聊天时，我们知道她的日子比较紧巴。从这件事上可以推测，赵姨娘肯定会剋扣丫头的钱。
凤姐对此极为愤怒。被王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质询”，始作俑者就是赵姨娘。不像在丫头月钱上凤姐作了手脚，在袭人这件事上凤姐可是理直气壮，说话也快了、气也粗了，被薛姨妈当众说了一通。
而王夫人抬举袭人，除了她对袭人的好之外，一定还有赵姨娘这个因素的影响。
她从心里痛恨赵姨娘。既然赵姨娘提出袭人的事来，王夫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袭人提拔到一个非常独特的位置上。只是她忽略了这种不按规矩出牌，是对她自己、对贾府最大的伤害。
06
凤姐离开王夫人处的所作所为，说明王夫人问凤姐的问题丝毫不爽，全是她的作的手脚。
而凤姐当时的表现，既有气急败坏，也有紧张心虚，还有恼羞成怒，估计被王夫人当众问得冒了一身白毛汗，所以才有媳妇说凤姐热着了，也有凤姐吹过堂风的细节。
最模糊的一句话是“挑人回贾母话”。根据目前的情节，在上一篇笔记中，已经作过分析，就不再细说了。
07
王夫人“质询”凤姐，从宝玉、金钏儿调情开始，经过了金钏儿自杀、宝玉挨打等一系列事件，一直延伸到现在，再由几家仆人送礼、王夫人补丫头抻起这个线头。真可谓伏脉千里。
从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读红楼梦还需要“大历史观”。跳出具体细节，将诸多事件串联在一起，细细体会事情的来龙去脉，将会有更多所得。
当然，前提是对这些细节要把握准确，理解作者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否则就会出现南辕北辙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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