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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描写方法看薛姨妈住进潇湘馆

01

老太妃去世后,因贾府凡有诰命者均须入朝守制,自贾母以下,邢、王、尤、许五人不得不多日按爵随祭。

此前凤姐因生病无法视事,被王夫人以李纨、探春、宝钗三人代替;此次只好以生孩子理由为尤氏请假,让她协理宁荣两府日常事务。

同时,又委托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一众女孩丫鬟,因此薛姨妈也搬进大观园住。

02

薛姨妈搬进大观园住在何处,是红楼梦描写的一个重要看点。

薛姨妈住进大观园,最终落脚在潇湘馆,从而使金玉良姻和木石前盟发生直接碰撞。

小说用了非常长的一段文字,反复强调薛姨妈住潇湘馆的必然性,强调薛姨妈住潇湘馆是不得不住,而不是自己的意愿。

薛姨妈只得也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林黛玉,薛姨妈素习也最怜爱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

这段描写就是理解薛姨妈为什么住进潇湘馆的一把钥匙。

03

这段文字描写看起来十分熟悉,类似的描述似曾相识,这是红楼梦里经常用到的一个写作技巧。

比如当初探春替王夫人在贾母面前分辨时,作者就用这种手法对探春的心理活动作过刻画。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

对比薛姨妈住进潇湘馆与探春为王夫人作分辨这两段文字,在文字形式和故事背景方面,都高度类似。

许多读者对薛姨妈住进潇湘馆非常警惕,并提出了各自的理解和判断,这也说明作者的这种写法非常成功,引起了读者的思考。

04

探春和薛姨妈二人所面临的事,都是不可为而为之,因此,二人都要为自己找出不得不做的理由。

之所以说是不可为而为之,于探春而言,贾母训斥王夫人一事无论对错,她都有三不可谏。

一是婆婆当众教训儿媳,作为非当事人的小辈不应置喙。这是礼之所在。

二是当众反驳贾母,是对贾母不敬。即使在非常民主的今天,领导如果有错,哪个人会在公开严肃场合下当众反驳领导?一般都是事后再私下解释。这是情之所系。

三是此时探春已经在屋外,再返身回到屋里替王夫人解释,这个事情的严肃性不言而喻。这是理之所无。

但是探春要向王夫人示忠,就必须有异于常人、打破常规,所以她挺身而出。

因此,作者替探春写了如此啰嗦又复杂的一段理由。

05

与之对比的是宝玉。

为了让读者更好地理解探春这段行为,作者将宝玉拿出来写了一段。

贾母道:“不偏心!”因又说道:“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道:“我偏着娘说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娘在这里不认,却推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

写宝玉是反衬探春,以描写宝玉不提醒贾母的理由,让读者对探春“提醒”贾母的动机作思考。

而探春的动机,全部掩盖在上述理由之下。

06

同样,薛姨妈住进潇湘馆,描写的只是理由,而不是薛姨妈的动机。

在人们日常活动中,如果一个人罗列出种种自己做某件事的理由,大概率他想通过这些理由来掩盖自己内心真实想法。

特别是这些理由都是客观理由的时候,几乎毫不例外,丝毫不爽。

红楼梦作者确实是大才,在把握人性上不敢说无出其右者,至少在通过小说描写来体现人性方面前无古人。

他通过对这些客观理由的描写,准确地摹写了薛姨妈住潇湘馆,确实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07

这种写作方法,我给它定义为“夹逼法”。

其用法就是将自己内心中要做的某件事所存在的客观可能性,用种种理由一件件地排除,最终得出自己不得不做这样一个结果。

从形式上,排除了所有结果之外的可选性;从逻辑上,形成了结果的唯一性。

这种夹逼法有两个重要功能。一个是不需要说明选择这个结果的直接理由,即隐藏真正原因;

另一个是因为隐藏了真正理由,从而模糊了这些客观理由可以改变的可能性,使读者潜意识中随着作者思路走,从而选择性地忽略本来存在的其他选择。

08

类似写法在红楼梦中还有不少,虽然规模远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两处突出,但功能和原则一样。

如袭人在与宝玉云雨之时,只说客观理由,不说自己心中所想,所使用的描写手法与此相类。

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因此,当我们读到类似的描写时,第一反应就是红楼梦反复强调的“看背面”,通过考察表面描写,找到背面的真正故事。

09

薛姨妈不仅住进潇湘馆,而且还与黛玉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她的这个选择,可以说是薛家实施金玉良姻的一个重大步骤。

从慈姨妈慰颦儿一节我们看到,薛家母女对宝玉从来没有放松过。

在她们的设想中,一是通过散布贾母有意让宝玉娶宝琴,打击宝玉黛玉二人之间的关系,二是有让薛蟠娶黛玉的计划。

当然这些只是她们的设想和推动的计划。而通过住进潇湘馆,薛姨妈至少可以达到三个目的。

一是随时观察到黛玉的思想动态,二是在潇湘馆中干扰宝玉与黛玉二人之间更深入的交流,三是更方便对黛玉实施思想上的围剿。

至少,在薛姨妈住进去后,第三项目的马上就有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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