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竞：人腿干崖

人腿干崖

覃竞

我们家的老屋坐落在大山脚下。从小，我和弟弟就知道我们生活和玩耍的地方叫做校场坝，是古代练兵打仗的场所。

我们小时候，校场坝不是现在的高楼耸立，而是有着许多秧田，还有水渠、黄泥巴房子、大黄狗。从小到大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一眼望去的一座悬崖，我们村的人叫它“人腿干崖”。

人腿干崖这个名字咋来的？大家都说是老一辈的人觉得整个悬崖高、长，像人的腿干。坐落在崖下的我们村有二三十户人家，按照血缘牵扯，大都是亲戚关系。

我家的亲戚里面，有一个我喊爷的外姓老人。他年轻的时候勤快能干，比较喜欢小孩子。不像他媳妇，我喊婆的那位，老是板着一张脸，见谁都是冷冰冰的。

我这个外姓爷年轻时候患了一场病，主要症状是腿痛难忍。当时的农村，青壮年是主要劳力，腿脚不好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陆陆续续看病吃药后，外姓爷觉得效果不好，经常还是腿痛难忍，于是请了个风水先生到家里看看。

风水先生来了一看，就说外姓爷家的正屋门对着人腿干崖，冲撞了悬崖，所以才导致腿疾。

外姓爷一听，就请风水先生帮忙收拾。风水先生当时要求他先把正屋的门改了，再“送花盘”。

外姓爷是个急躁的人，立即找了乡亲三下五除二先把两扇木门卸掉，弄了些黄泥巴和稻草搅和一起把门洞封了，换了大门的方向。

在农村，大家对大自然是怀着敬畏之心的。他们相信山有山神、河有河神，就连树枝和藤曼都有精灵。人腿干崖自然也是有着护佑一方水土的气派的。

风水先生带着外姓爷一家开始了 “送花盘”。风水先生端着一个圆筛子，里面放着香、表、蜡烛，再用红布遮盖好。一行人走到人腿干崖下，风水先生先是将筛子高高举过头顶，然后跪下，掀开红布，由外姓爷将里面放置的物品逐一点燃后，跪着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直待到蜡烛燃尽后起身。风水先生又在崖下双手合并，闭着眼睛禀告了一番才结束。

外姓爷的儿女勤快，也有出息。后来一家人一起住进了新建的三层楼房。前几年外姓爷因为脑出血住院，我顺便问了他腿疾的情况。他说只有阴雨天气的时候才犯病，平日里都好。

相对村里另一些发生的事情，外姓爷这些经历应该是平稳的。

二十多年前，村里人瞅着烧石灰可以挣钱。有石灰窑的买木柴、买石头，烧石灰挣钱；没有石灰窑的，卖木柴、卖石头挣钱。

烧石灰的石头是一种白色的含有碳酸钙的石头。河里的石头用完了，大家就开始找山上的石头。

人腿干崖底的坡地是奶狗子家的旱地。奶狗子看着其他人家都一窝蜂的砍柴、搬石头。心里也是猫抓一样，就盘算着也加入了这些队伍。

有一天晚上，奶狗子突然想起自己往日在挖地的时候，在靠近悬崖的地里挖出过白石头。当时就灵光一闪，自家的旱地肯定有烧石灰的石头。

第二天，奶狗子便把媳妇娃儿弄上一起在地里挖。后来挖着慢，找出来的石头少得很。他又专门请了一个石匠，在悬崖底下打洞，开石头。

石匠开石头，有铁钻子，先用钻子打个圆洞，然后再开。铁槌子在铁钻子的声音在村里响起，几个老人手顺着声音来到地边。

其中一个年龄大的老人着急的说: “奶狗子，你莫整了，人腿干崖会发气的！”奶狗子嬉皮笑脸的说：“叔啊，你赶紧回你的家，莫管我了。我屋里老婆娃儿几张嘴，再说我在我地边开石头，你少管闲事!”

几个老人看劝不住，都各自回了家。直到有一天，奶狗子带着娃儿在崖上砍树，不小心滚下了山，摔死了。

奶狗子死了，剩下了孤儿寡母，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了。村里人大都说是因为奶狗子不该在人腿干崖开石头，伤了人腿干崖，所以有了报应。石匠听到这些传言后，吓的连工钱也没要就跑了，村里再没响起开石头的声音。

大概十年后，我小弟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也是和人腿干崖有着关联的。

那段时间，小弟初中毕业辍学在家，平时就和父母一起干农活。家里的猪圈要加固栏杆，父亲就带着小弟去了人腿干崖旁边的山坡上砍架杆。

他们去的山坡是家里的柴山，山坡很陡峭，从山下没有办法上山。沿着山顶的树林才能走到坡上。

父亲和弟弟把砍好的架杆顺着溜槽向下溜，很省力气。

小弟准备把砍好的架杆往溜槽拖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从坡上向下滚了好多圈。一棵树干拦住了他，但他当即就摔得昏死过去。

我父亲一看，赶紧丢下手里的架杆，到小弟跟前喊叫。小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父亲害怕母亲担心，他和小弟把活干完了回家也没和母亲说这个事情。

这件事情之后，有一天我在单位上班，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赶紧上街一趟，你弟弟被车给撞飞了，好吓人啦！飞了几米远！”我当时接完电话，脑袋都懵了。

我在医院门口见到小弟的时候，他竟然自己从车上走下来，全身上下只有额头上有一些擦伤。做了好多检查后，除了额头上的伤，还有手臂和小腿的一些擦伤，没有其他问题。

我当时除了庆幸之外，就觉得我这个朋友有些不靠谱。车祸是多害怕的事情，竟然还说的那么夸张。

回家后，听了小弟的叙述，我对朋友有了一些内疚。原来，小弟遭遇的车祸，朋友形容的一点也不夸张。

骑摩托车的小弟被轿车撞了几米远，摩托车都废了，人没什么事情，确实幸运！

后来，父亲和小弟又说起了砍架杆时候的事情，联想起车祸，大家都觉得这一年小弟遇到的事情有点邪门，不过总归没什么大碍。

我前几天回去和父母、小弟聊天的时候，无意间再次聊起这些事情。小弟自己还把经历与我们又说了一遍，还很感激当初拦住他的那棵树。我们也感谢冥冥之中的幸运和上天的庇护，让小弟有惊无险。

时光如梭，人腿干崖到现在还矗立在那里。无数个白天，黑夜，它从来没改变过什么。只是我们都不是当初的我们，父母老了，头发白了，我和弟弟有了孩子，也成为了孩子的父母。

那天，离开校场坝后，我一直想着有关人腿干崖的那些往事，那些人。突然觉得，有些迷信的故事，表面看起来没有科学道理，或者在某些人的眼里觉得是个笑话。但是世间万物都是有着生命的，有很多事情一定存在着相互的关联和因果。

其实，迷信有时候也是一种信仰，那是敬畏大自然，保护和热爱我们生存环境的另外一种方式。我们不去伤害大自然，自然会有安稳的生活。

覃竞，女，39岁，佛坪人。

喜爱读书、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