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日进志第 385 篇原创文章
这篇写于 2 月 13 日的记录，因为过于私人，本没想发布。看到我的朋友今天“聊死亡”，写时的思绪扑面而来。窗外，太阳明媚得需要拉下 4/5 的窗帘。我在心里说：爸爸，是春天啊。只是，你没有熬过最后那一冬。
昨晚，有一个梦是要参加一个表演，临到要上场发现衣服出问题了，搭档到处去找替代衣服，组织人员埋怨我们拖得太久了，梦里是有一点焦虑的。
强睁开眼自主醒来。
没有准备好 — 很难过，眼泪漫出来 — 我还没准备好啊，爸爸，我还没准备好。
爸爸是一个周日早上走的。起先是姐姐念：今天是爸爸头七。
我会争一下：今天是周六，爸爸是周日走的，周日才算。
这也没什么好争，姐姐仍然是认周六。再下一个周六，她说：今天爸爸二七。
每次一念完，我就想哭。
元宵前一天，姐姐说：今天爸爸七七，我们要给他祭饭。我在外卖平台上给他点了最爱吃的发糕。
我认的还是周日。元宵，是爸的七七。
七七之后，姐姐就不数了。每到周日，我还是会想他，只是不知道也不去算是第几个七了。
有时，跟爸爸的连接好像是我自己有自己的魔言。
他刚走那几天，我只要一想起：爸爸，我是伟伟！就会哭一场。
那是我从深圳回去看他们时，在医院抱着他亲亲时说的，他已经很虚弱，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
我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说。他点点头。
当天晚上，他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我仍然说：爸爸，我是伟伟。
他叫：我知道你是伟伟。我要拉粑粑！
我不知怎么弄，姐姐姐夫很快围过来跟他弄，清洗，换床单。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瘦骨嶙峋他的下半身，腿基本上就是两根骨头。这是孕育我和姐姐的一副身体，这是走过了他的历程一辈子的那副身躯。就这样么，最后的最后，几把骨头？
而那句“我要拉粑粑”是我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时想着好难过，没有能够好好说说话。但一时又觉得，他到最后都是清醒的，也是很难得。
2022 年的最后一天，妈妈还是病得很重，人很难受，晚上需要有人一直盯着。
吃过晚饭我睡了几个小时，11 点多接班守夜。那晚，外面鞭炮轰鸣，老太入睡。我写下两句：
妈，我们一起跨年。
我把我爸留在了 2022。
第二句时，已经泪流满面。我把我爸留在了 2022 — 一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这句，就很难过，会哭。
妈妈终于，一天一天好起来。
越想，越知道，爸爸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妈妈。
如果不是他遽然离世，我们不会发现妈病得那么重，也不会上天入地要给她转院，如果不转院，我妈是过不了这一劫的。
爸爸一定是知道，妈妈到了很难的时候，所以他烧尽了自己，把那束光留给了我妈。
以前有个父亲为绝症女儿写的一篇文章，标题是：
罗一笑，你给我站住！
到我妈在 ICU 时，我常常想起这句。我常常在心里说：
妈，你给我回来！
有天梦到爸爸，他到妈妈的病房，坐在病床上使劲拍，叫我妈的名字∶你醒过来！你起来！
隔壁病床的老太太给她女儿打电话，说：
旁边的太婆，阎王都快要拉她走了，她两个姑娘天天在旁边叫她，生生把她叫回来了。
老太太说的很对。我和我姐那阵子最害怕的是我妈也不要我们了。
出院回家，路上各种凶险。妈妈难受得念佛经，姐姐害怕得念佛经。我拍着妈妈，哄唱着儿歌，流着泪。
到家，终于安全地安顿下来。
妈睡下时，我们在客厅。物是人非。
姐姐说：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抱着她：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你想，如果妈妈也不在，我们两个回来，我们成了孤儿，该是怎样的惨状？
大年初三那天，爸的灵台前，一对大蜡烛有一边已经烧尽，另一边也接近尾声。
下午，我们正在午睡，妈妈突然睁开眼睛 — 睁得非常亮，我和姐姐开心地叫起来。更加惊喜的是她说：是不是到吃饭的时候了？
其实她刚吃不久，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吃东西。我大喜过望，马上下床，去厨房给她蒸包点。我又不愿只给一种，就拿了发糕和花卷。
花卷冻得很厉害，用手掰扯半天掰不开。我就拿刀子砍。手很笨，砍了半天也没砍断。
姐姐在房里探出身子：怎么了？
这一问不打紧，她顺眼住隔壁房一看，蜡烛已经烧到了桌子上！我们忙扑灭了火。
这是爸爸在，借妈妈的口，救了我们。
我姐说：
我常想，如果我们也给爸爸转院，也这样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地救爸爸，爸爸会不会救得回来？
她再说：
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特效药，我肯定会帮他们备上。如果妈早一点吃药，就不会遭这么大的罪。如果我做得再好一些，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不是这样。
我们是人，不是全能的神。我们没有能力预判现状有多糟糕，转到顶配的医院，在当时也是非常非常难的事情。
在每一个当下，我姐做的，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了。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就连我妈的超常规复元，也跟她的护理密不可分。
这怎么能再苛责，又何须再苛责？
满是遗憾，却，了无遗憾。
昨天吃中饭前，我拿零食吃。
小孩说：马上要吃饭了，不要再吃了！
我：要你管咧！你以为你是我爹啊！
小孩：你终于会说这个了。
我眼泪一下子冒出来。
我姐写爸过世的朋友圈，我截图发了。
一个朋友问了几句，她说：你们家那么幸福，这样的事真的很令人难过。也不知怎么的，我早上不停地流眼泪。
当时，我已经比较平息了，安慰了那位朋友几句：
我爸身体一直不好，当时的状况，熬不过来的；退一步讲，就算是熬过来，身体变得很差，其实生活质量会很差，人也过得很痛苦。谢谢关心，再幸福的人家，也逃脱不了生离死别啊。
但是，你们家那么幸福 — 这句话已经够够安慰我了。
让妈妈入睡时，一边拍她一边哼唱的歌：你是天下最棒的妈妈，你是天下最好的妈妈。
真的是发自内心。爸爸也是，你是天下最棒，最好的爸爸。
因为我和姐姐，成长成为更好的人，而且，就连现在这么大了，也一天天，还会在成长。
这样自带进化，温暖富足的孩子，当然有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谢谢我爸。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的。
只是周日，会更加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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