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匈奴归汉》

初，武帝征伐匈奴，匈奴罢（通“疲”，疲惫）极，常有欲和亲（中原王朝与外族或者外国间的政治联姻）意。宣帝五凤四年，匈奴闰振单于（匈奴的最高首领，西汉后期匈奴内部发生争权斗争，出现五单于并立的局面）率其众东击郅[zhì]支单于。郅支与（之）战，杀之，遂进攻呼韩邪。左伊秩訾[zī]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诸大人相（偏指一方，他）难（为难，诘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遣子入侍。甘露二年冬，匈奴呼韩邪单于款（至，到）五原塞，愿奉（献上）国珍，朝（朝见）三年正月。

诏有司议其仪。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古代改朝换代时新立帝王颁行的新历法，后亦泛指历法）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之）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古代跪拜礼，为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常为臣子拜见君主时所用。跪下并拱手至地，头也至地）称藩（封建时代称属国属地或分封的土地，借指边防重镇），中国（古华夏族建国于黄河流域，以为居天下之中，故称“中国”，文中是汉朝的自称）让（谦让）而不臣（以……为臣），此则羁縻[mí]（笼络控制）之谊也。如使（假如）匈奴后嗣卒（最终）有鸟窜（鸟儿飞窜，形容四下逃散）鼠伏（老鼠伏地，隐踪躲藏），阙于朝享（“朝飨”；古代天子祭祀宗庙。犹指朝拜;朝贡），不为畔臣（背叛君国的臣子），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

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古代谒见帝王及上级官员时赞唱礼仪，引导进见）称藩臣而不名。置酒（摆下酒宴）（于）建章宫，飨赐（宴飨宾客，赏赐属下）单于。二月，遣单于归国。发（征调）边郡士马以数千，助诛不服（顺服）。又转（转运）边谷米精，给赡（供给）其食。

建昭三年，使西域都护（意即总监，汉朝始设西域都护，既理民政，也理军政，为驻西域地区的最高长官）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于康居。始，郅支单于自以（认为）大国，又乘胜（依仗胜利）骄。汉遣使三辈（三批人）至康居，郅支困辱（围困侮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通过）都护上书，言：“居困厄（困苦险厄），愿归计（听从计策）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嫚[màn]（傲慢；自高自大）如此。五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且……且，既……又）。

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作为女婿）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请罢边备（边塞防务）塞吏卒，以休（使……休息）天子人民。”郎中侯应习（熟悉）边事，以为不可许（应许），曰：“如罢戍卒，省（减少）候望（伺望，侦察；指用以候望的军中哨所）。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使……感激）汉，请求无已（停止），小（稍微）失其意（失意，不如意），则不可测。”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许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乡（通“向”，向往）慕（仰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谋划）者甚厚（指深远），此长久之策也。中国四方皆有关梁（关口）障塞，亦以防中国奸邪（奸邪小人）放纵（肆意妄为），出为寇害。”单于谢（谢罪）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节选自《通鉴纪事本末·匈奴归汉》）

参考译文：

当初，武帝派兵征伐匈奴，匈奴疲惫到了极点，常常有与汉朝和亲的愿望。宣帝五凤四年，匈奴闰振单于率军向东攻打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与其交战，杀死了闰振单于，于是又进攻呼韩邪单于。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劝他向汉朝称臣，请求援助。各位大臣不断向左伊秩訾王诘难。呼韩邪单于最终采纳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议，派遣儿子到汉朝做人质。甘露二年冬季，匈奴呼韩邪单于到五原塞表示归顺，愿意献上匈奴的珍宝，于甘露三年正月朝见汉帝。

汉帝下诏命相关主管官员商议朝见的仪式。太子太傅萧望之认为：“单于不实行我朝的历法制度（即不受我朝管辖），所以算是对等的国家，不应该用臣属的礼仪对待他，位次应在诸侯王之上。外族向我朝低头甘做藩属国，我朝谦让而不视他们为臣属，这是笼络他们的办法。如果匈奴的后世子孙最终像鸟儿飞窜像老鼠躲藏，不来朝贡，也不算我朝的叛臣，这是万世久安的策略。”汉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汉帝，赞唱礼仪引导进见时称藩臣而不直呼其名。汉帝在建章宫设酒宴款待单于。二月，朝廷派人送单于回国，征发边疆各郡数以千计的兵马，帮助诛杀不顺服其统治的匈奴人。又转运边疆的谷米干粮，供其食用。

建昭三年，派西域都护甘延寿与副校尉陈汤一起在康居诛杀郅支单于。最初，郅支单于自以为匈奴是一个大国，又倚仗胜利而骄慢。汉朝派遣三批使者到康居，郅支单于软禁侮辱汉使，不肯接受汉朝的诏书，却通过西域都护上书，说：“居住环境困苦，（我）愿意归顺强大的汉王朝，派儿子去当人质。”郅支单于的态度傲慢到如此地步。建昭五年，呼韩邪单于听说郅支单于已经被诛杀，既高兴又恐惧。

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来汉朝见，自请成为汉家女婿来亲近汉朝。汉帝把后宫王嫱（字昭君）赏赐给呼韩邪单于。单于非常高兴，上书说：“愿意替汉朝保护从上谷以西至敦煌的边塞。请撤去边塞防务及守塞的官吏士卒，让您的百姓得以休息。”郎中侯应熟悉边塞各种事宜，认为不能答应，说：“如果撤去戍边士兵，撤销哨所，匈奴单于自认为保塞守边，必定让汉朝感恩戴德，请求赏赐无休止，如果稍不如意，那么后果难以预测。”奏书呈上后，汉帝下诏：“不再讨论撤除边塞防务的事情。”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口头传谕说：“单于向往仰慕汉朝的礼义，为天下百姓谋划得很深远，这是一项长久之策。可是我朝四面八方都设有关卡要塞，也是为了防备我朝的奸邪之徒胡作非为，出关酿成贼寇之害。”单于道歉说：“我不知道您的深远谋划，承蒙您派大臣来告诉我，待我很是优厚。”